虽说人死如灯灭，但是有些人却不这样，他们会一直坚挺，持续为活着的人带来恶心的感觉。

    比如赵凌云，今晚正是他的头七。

    赵凌云的尸体在飞机坠落的瞬间就一同灰飞烟灭了，现在棺材里放着的是赵凌云旧部竭尽全力找来的飞机残骸。

    严启明是以未亡人的身份留在灵堂里的，碍于这身份的他已经故作悲伤好几天了。也许是他的演技还不够娴熟，还没有做到演戏与生活完全分开。这七天下来，他的心情也没来由的低沉起来。

    传说就算生前是个从头大脚都找不到一个优点的坏人，死后也会惹人唏嘘一阵，但是严启明搜肠刮肚，却始终没有找到赵凌云的一点好。相反，赵凌云对他做的那些糟心事却一件件浮上心头，前所未有地清晰了起来，这让他糟糕的情绪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的螺旋，让他愈发低沉。

    现在，严启明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灵堂里，他借着阴暗的灯光，盯着赵凌云的遗照发呆。

    照片上的赵凌云像是故意显摆他刚镶钻石的牙齿一样，嘴巴都快咧到耳朵上了。在赵凌云的努力之下，照片上终于留下了钻石耀眼的光芒。

    没来由的，严启明叹了口气。

    虽然只有七天，但是康斯坦丁却以惊人的手腕处理好了赵凌云身后看似辉煌实则摇摇欲坠的帝国。他威逼利诱表面保持中立，实则待价而沽的人，笼络收买反对赵凌云的人，至于赵凌云的旧部……严启明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好几天没看见他们了。想到这里，他的身体突然打了个寒战。

    他这个干儿子一系列动作精准有效，毫不拖泥带水，就连严启明都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自带金手指，或者是重生后早就看过剧本的。

    这时他抬起头，双眼又对上了咧嘴大笑的赵凌云。严启明摇摇头，心想败在我儿子这种日天日地的龙傲天手下，赵凌云你也不丢人。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刮起的狂放吹开了窗户，窗棂撞击着墙壁，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刺骨的冷风钻入屋中，将灵堂前白烛的烛火吹得东倒西歪。

    严启明站起身来，起身去关窗。刚来走到窗边，一个黑影突然闪过，随后又消失了。

    严启明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传说头七当晚，过世的人会特地回来看看。

    一瞬间，一股凉意顺着头顶窜到了脚底，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打了个哆嗦，紧张兮兮地打开窗子四下张望着，然而窗外只有被呼啸着的大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草木，没有半点黑影的踪迹。

    大概是幻觉。严启明这样安慰着自己，身体缩回了屋里，然而就在他关窗的瞬间，他突然听到了一声“喂”。

    严启明大叫一声，拔腿就跑，然而还没跑出去手臂就被紧紧抓住。

    “父亲，`t是我。”

    熟悉的沉稳声音让胆战心惊的严启明安下心来。

    他回过。虽然双腿还在瑟瑟发抖，但他还是故作镇定，冲着来人打招呼：“嗨，儿子，这幺晚你怎幺来了？”

    康斯坦丁冲他笑笑，随后翻身进入屋内。进屋后严启明发现，儿子的另外一只手上拿着几个打包盒。

    康斯坦丁找到能坐的地方和严启明一起坐下来，分开一次性筷子后递到了严启明眼前，笑着对他说了声“趁热吃”。

    食物诱人的香气和热腾腾的温度让严启明终于察觉到他已经饿了许久。于是他接过筷子，打开了打包盒，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九个生煎包，下面一层则是白粥。是他喜欢的那家。

    严启明低头看了看腕表，才发现此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而据他所知，那家店虽然提供夜宵，但是每天雷打不动十二点关门收摊，就算是神仙来了也不做。

    然而他儿子却做到了。严启明没有下筷子，开始思索着他这神通广大的儿子是如何做到的。最后他他皱着眉问：“这东西，不是你掏出枪来往人家柜台前一砸，逼着人家做的吧？”

    康斯坦丁笑着摇摇头，否定了严启明的说法：“城南那头的那家关门要晚一些，不然我还能早点来陪你。”

    严启明听完睁大了双眼：“为了买夜宵你跑了这幺远？”

    康斯坦丁点点头，用眼神示意严启明快点吃：“不然一会儿就不好吃了。”

    严启明接过了康斯坦丁递来的筷子，夹住了盒子里的生煎包。

    在今天之前，严启明一直对驱车千里为了给喜欢的人买吃的做法不屑一顾，他觉得这是上个世纪烂俗电视剧里的桥段，放在今天已经过时。

    然而这时他才不得不承认：当一个人饥肠辘辘时，有人能亲手送来他喜欢吃的东西，这时他以身相许的心都有了。

    严启明伸出筷子，夹起了一个包子递到康斯坦丁嘴边。

    康斯坦丁怔了怔，就在他不知道要不要张嘴时，严启明开口了：“那些妖魔鬼怪没少折腾你吧？”

    康斯坦丁笑着摇摇头。

    在驱车买夜宵之前，他还亲自剁了一个人的小拇指。那人对着康斯坦丁，称严启明是“那个千人骑的婊子”，于是康斯坦丁不动声色地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按住了那人的右手，那人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刀光一闪，拇指就已经落地。

    惨叫声中，康斯坦丁的眼神冷了下去。

    那人咒骂着，就在他招呼小弟上前时，康斯坦丁却平静依旧，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句话：“现在去医院急救还来得及。”

    那人凶神恶煞地瞪着康斯坦丁的双眼，像是随时可能扑上来与他以命相搏一样。然而下一秒，那人还是退缩了，在扔下一句“走着瞧”后，那人抓住小指，小弟的搀扶下离开了。

    之后，康斯坦丁才终于来到了严启明身边。当然，他并不打算告诉严启明今晚发生的一切。

    并不是因为他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而是因为他认为这实在是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康斯坦丁推开严启明的手，微微侧首：“你饿了一天了。”

    严启明摇摇头：“我一个人吃不完，咱们一人一半。”

    康斯坦丁从来不会违逆他的养父，何况严启明又是个固执的人。于是坐在墙角的康斯坦丁乖乖张开最，与严启明分享了这一份夜宵。

    分食完白粥后，严启明满足地打了个嗝。这时，饭盒里还剩下一个煎包。然而严启明并没有半点吃掉的迹象。之后他夹起了包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赵凌云的遗照旁。紧接着双手合十，用康斯坦丁能听到的声音对遗照说：“吃饱了赶紧上路，千万别纠缠，争取在下面好好做人……”他顿了顿，立刻摇摇头，否了刚才说的话：“不对，你这辈子造孽太多，坏事做绝，估计下辈子就是做畜生的命，赶紧吃完这一顿上路吧。”

    严启明絮絮叨叨地说完后，耳边突然传来康斯坦丁的轻笑声。

    严启明抬起头，就看见康斯坦丁笑着摇摇头：“我手上也有不少人命，按你的说法，到时候大概也要下地狱。”

    严启明想了想，看着养子的双眼，一字一字地回答：“不怕，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咱爷俩儿搭伙过日子这幺多年，到时候你就算投胎当畜生，我也陪在你身边。”

    康斯坦丁垂下了眼帘。纤长睫毛的投在他眼下，形成一小片阴影。

    这是他今天听到的最动人的话。

    这时他的心中突然流过了一道暖流，让这个萧瑟冰冷的灵堂也渐渐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