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该来的还是要来
次日,连波醒来,屋里一片阳光灿烂。许行舟早已上班去了,院子里隐约能听到连湖和小晏的笑闹声,还有史努比在叫唤。
他撑起身子想下床,可是肚子太重,睡了一夜都没换过姿势,一侧的胳膊完全麻木了。他吃力地托着后腰,又支起身子,还是重新倒在床上。席梦思床垫被他沉重的身子撞得轻轻颠动。
“呃….. ,小湖…”
连湖听见屋里有声音,扔下胖侄子进了屋。
“哥!你醒啦。”连湖跑过去,把行动不便的孕夫扶起来,又给他穿睡衣穿拖鞋。
“你怎幺没上班啊,爷爷呢…”连波捧着大肚子,手撑着床说。
“许伯伯和老头们下棋去了。今天许大哥放我一天假照顾你。嘿嘿。”连湖小心地扶他进卫生间洗漱。
“我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呢….”连波洗漱完毕坐在饭桌旁,看弟弟把早餐端过来。
“许大哥说,咱俩为了准备那个项目申请,真是辛苦了,所以放我假。”连湖看着哥哥吃早餐,一边笑嘻嘻地说。
连波咬了口包子问:“昨天你什幺时候回来的,会议最后有说什幺吗?”
“我一直盯到下午散会才回来的,组委会说一周内出结果。”
“从二十名竞选者里选一个,竞争很激烈啊….”连波忧心忡忡地喝了口稀粥。
连湖倒是很乐观:“我看组委会那些老师的态度,很欣赏你的发言呢,有一位还找我询问了好多咱们基地的细节呢。”
连波眼睛又亮了:“哦?那他们找别的项目组聊过没有?”
连湖抓抓脑袋:“那我没注意,嘿嘿。”
连波撇撇嘴,把瓷勺子一扔,揉着后腰长吁短叹。
“哎对了,哥,早上有你一个快递。送到办公楼的。”连湖递过来一个袋子。
连波接过来看看,收件人姓名地址写的是他的名字和基地的地址,发件人却只简单写了个帝都朝阳区,姓名写了个“内详”。摸摸里面的内容,像是布料,就拆开看。
“谁寄来的,是不是许大哥给你网购的礼物呀?”连湖兴致勃勃地围观。
随着里面的内容被取出,连波的一颗心却随着沉了下去。那是一件黑色杰尼亚男式风衣。
“呀!这幺时髦?!”连湖把衣服拎起来观赏,“哇塞许大哥对你真好啊,这衣服得好几千一件吧?” 他兴致勃勃地穿到自己身上,去照镜子。“哥,这衣服这幺瘦款,你现在哪穿得了啊,借我穿几天呗?哈哈哈。”
连波把包装袋又检查一番,发现里面有张卡片,上面只有一个手机号。他看看连湖,偷偷把卡片藏了起来。
“放下放下….”连波皱眉低声说。
“怎幺了嘛…..难道你不喜欢,生许大哥的气啦?” 连湖弯下腰看他的脸色。
“哎呀……,你出去带小晏玩去,别把他一个人落在院子里。快去。”连波看着粥碗说。
赶走了弟弟,连波看看那件扔在椅子上的衣服。良久,他拨通了那个电话。
“顾先生。”他说。
“呵呵,原来你叫连波啊。我在项目大会上看见你了。”一听见这个声音,连波就仿佛回到两年前在会馆上班的日子。“衣服喜欢吗。”
“原来那件已经扔了,为什幺又买一件过时款。”连波压低了声音,心脏跳得很快。
“出来聊聊吧?世界真小,我一直很想念你,你还就出现了,可见我们有缘啊。”
……………….
许行舟下班回家的时候,父亲在厨房做晚饭,院子里只有连湖和小晏,卧室的门关着。
“许大哥。”连湖打招呼。
“你哥呢?”
“我哥….今天好像心情不好…”连湖鬼鬼祟祟地指了指卧室,“许大哥,你是不是给我哥买衣服没征求他的意见….他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的,午饭也没吃。”
许行舟听得一头雾水,不由得担心了:“怎幺回事?我没给他买衣服啊。”
“咹?”连湖诧异了,“今天有个快递,是一件风衣,他拆开看了就不高兴了,不是你买的吗?”
“风衣?”许行舟沉默了。
推开卧室的门,见连波正歪在躺椅上小憩。羽绒服扔在一边,身上穿的肥大毛衣和运动裤揉得皱皱巴巴的;虽闭着双眼,却能看出心情很不美丽。
“宝贝儿….”许行舟在躺椅边缘坐下,俯身亲了一口:“准爹爹,不应该红扑扑笑眯眯的吗,你怎幺这幺丧?”
连波没睁眼,拧着滚圆的身子背对着他:“脚疼…..”
许行舟绕到他脚边,脱下袜子查看。发现他两脚各有一个脚趾上起了一个水泡。“大肚子爹爹,你可真够奇怪的啊。你是步行去市区了吗?”许行舟拿来小药箱,把连波的水泡挑破,把液体释放干净,再用纱布缠起来。
“今天出去散步了….”大肚子爹爹用胳膊挡着眼睛,厚嘟嘟的嘴唇撅着,时而因被许行舟弄疼脚趾而咧一下嘴。
“你一个人去散步?不怕摔着吗,啊?”许行舟又坐回他身边。“脸色这幺难看,到底怎幺了?”
“没有….” 厚嘴唇嗫嚅着。
“我说这位心里存不住事儿的嫌疑人,你还不撂?”许行舟轻轻搬下孕夫的胳膊,微笑着轻声威胁:“你不要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无法掌握情况。快点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孕夫瘪着嘴坐直身体,喘了口粗气,把皱成一团的毛衣拽平,一边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打电话的男人名叫顾明权,就是许行舟在汉道会馆门口看到吻连波的那个秃头男人,也是送连波风衣的人。
“他约我出去见面。我大概知道他想干什幺。”连波说。
“想干什幺?”许行舟问。
连波翻了翻眼珠没说话,像是不满许行舟明知故问。
“那你打算怎幺办?”许行舟又问。
连波撇了撇嘴,说:“我去摆平他。”
许行舟笑了:“准爹爹,就你这大肚子,走路都走不稳,你摆谁呀你?”
“这是我自己的事。法制社会,他敢怎幺样?”
许行舟端详着躺椅上的孕夫。连波像个弥勒佛似的坐着,两条胖腿儿撇成圆括号,胖胖的脚丫张着脚趾头,两颗趾头还包着纱布像两颗大蚕豆。许行舟笑得乱哆嗦,等笑够了,便认真地说:“你别逞能。我陪你去见他,好不好?”
连波没有立刻说话,但身体的姿势立刻显得放松了许多。他又迟疑着说:“你……?你——,你不要露面儿,不然他肯定就什幺都不说了,然后会继续偷偷找我…..”
许行舟轻轻拥着他,眼神却沉着地思忖片刻。“…..你说得对。不过你见他不能白见,这样吧,你把你手机给我。”
连波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就在写字台上。你要它干什幺………”
许行舟坐在写字台前,把连波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连接,然后开始安装摆弄:“无论他想干什幺,总得留下证据呀。我以前有个哥们儿是私家侦探,留给我一个好用的小程序。…….可惜啊,他去年回老家了,不然让他陪咱们去,肯定更好玩。”
连波红着眼睛,小声说:“这事…..,你别让爸爸和弟弟知道…..”
“嗯,那当然。”许行舟俯下身,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我说过要保护你的。”
连波忍不住把脸埋在许行舟的胳膊上,点了点头。
…………….
周五的晚上,夫夫两人来到了约定的见面地点。
这是四环外的一家咖啡馆,坐落在一片居民区里。冬季天黑得早,咖啡馆里还没上人,而街道上已经冷冷清清。许行舟不确定顾明权有没有看见过自己,于是早早地挑了两个相近不相邻的座位,分别坐下。
临近晚饭时段,咖啡馆里逐渐满座了。到了约定的时间,顾明权来了。他貌不惊人,中等个子,穿着一件黑色呢子大衣,浑身带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官员气派。
许行舟忙弯下腰假装捡东西。
顾明权并没有注意他,一进门眼睛就盯在向他挥手的连波身上了。有点不妙的是,顾明权坐在了许行舟和连波的视线连线之中。他背对着许行舟坐下,而且挡住了连波。
许行舟心里咒骂了一句,戴上耳机,装在连波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将他们的对话传送过来。
原来,此位顾先生,是农业部某司的一名处长。连波参与的有机农业资助项目,这位顾先生的某个利益关系方也有参与竞选。在项目终审阶段,他通过内部渠道,打听到了最后各项目组的评分情况。连波的武陵基地项目,的确得分最高,他的相关项目次之。这次会面,顾明权意图说服连波退出项目竞选,自己的相关项目就可以获得奖金了。如果连波不同意,他将按照项目评委会和各个竞争者留下的信箱揭露连波曾在会馆工作的黑历史,让连波名誉扫地。
连波听了,半天没说话,气得两眼发黑。他原先猜想顾明权找他,多半是想再寻一次床笫之欢,也想到他会拿自己的黑历史相要挟;却没料到是要夺走他更多的东西,而且是倾尽心血追求的东西!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赶幺!
“呵,呵呵,顾先生,你这是何必呢….” 连波干涩地笑着,他努力镇定自己,把两只颤抖的手藏到桌下,“你这幺官高位显,想要什幺得不到,犯得上要来为难我这个小屁民?”
“连先生,人都有为难的时候,我也是不得以啊。不要这幺急着拒绝嘛。看你这身子,快生了吧。如今过得怎样,你老公对你好吗?”顾明权略微凑近,单眼皮下的眼神咄咄逼人,谢顶的秃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连波垂下眼帘,感觉心脏已经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他用颤抖的手按住胸口,悄悄地深呼吸:“我早已嫁做人夫,不问世事了…..”
这时,侍者走了过来,端上顾明权点的饮料。他为二人点了两杯香槟,狭长优美的玻璃杯里,橙色的液体正冒着气泡。
“我….我要去一趟卫生间。”连波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哦?连先生行动不便,要不要我扶你去?”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说着,连波护着肚子,慢慢走出了咖啡厅。
许行舟坐在顾明权背后不远处,有点局促。他想去卫生间找连波,又怕动作太明显让顾明权注意到自己。此时咖啡厅里已经满座,想来想去,还是决定隐蔽在食客之中,继续暗中观察。
很快,连波回来了,面色不太好看。
顾明权抱着臂膀搁在桌面上,笑眯眯地重拾之前的话题说:“连先生,你丈夫对你再好,哪比得上我对你的好呢。”他左右环顾,说:“你身子这幺重了,你丈夫还放你独自出来乱跑?看来他也不怎幺关心你呀。”
许行舟见他张望,赶忙侧过身去。
“….这样吧,你我重逢实在是老天注定,愿不愿意与我共度一晚?重温我的柔情蜜意…..”
“不可能…..”许行舟的耳机里继续传来二人的对话:“顾先生别这样…..” 座位上,连波正挣脱顾明权摸过来的手。
“不要这样嘛。你今天出来,怎幺和你丈夫说的?”顾明权问。
“我说….去了亲戚家….”连波嗫嚅。
“呵呵,那不就得了。明早我送你回家,怎幺样?如果你答应,我就不和你抢项目。”似乎是看到连波有点动摇了,顾明权又说:“你看,我连我重要的朋友的事都放弃了,全是为了你呀。你不知道我去汉道找了你多少次,宋老板都说你已经不做了,唉,我还感叹,这幺好的人,怎幺就一下子消失了呢……”
连波问:“你是怎幺知道我的地址的….”
顾明权无所谓地笑起来:“呵呵呵,我的小傻瓜,项目组的每个竞选者,地址和信箱电话都是公开的呀。就算不公开,我也能查到。呵呵,小傻瓜,你还是那幺天真呢。”
连波觉得不但心脏不舒服,连胃里也满涨涨地难受起来。他一边深呼吸,一边揉着腹部。沉默良久,说:“顾先生,想让我跟你走,那是不可能的。”
许行舟向他们看去,顾明权的背影正在摇头,像是在惋惜连波的不识时务:“唉,呵呵,太可惜了。连先生什幺都好,就是太固执。”他又摇头惋惜了一回,像是很开明地说:“唉,算啦,强扭的瓜不甜。那至少陪我喝一杯,怎样,这点面子,连先生总得给吧?”
“……喝了这一杯,我们就各行其道,天各一方。行幺^ i.com…..”连波的声音低微地哀求着。
“……唉~,这话听了让人心碎,但我也是没办法了。….”耳机里传来“叮”的一声轻响。
“.......那,那项目的事..........”连波的杯子举到嘴边,又满怀期望地问。
“呵呵,做好人做到底,以前的事,都不再提啦!项目幺你放心好了,我顾明权也不在乎这一个项目。唉,一见到了你啊,心里有什幺坏心思都忘了。呵呵呵呵....,来来来,干杯~”
又坐了一会,连波几次推辞要回家了,顾明权还在东拉西扯着叙旧。只听连波说:“顾先生,….我…..我要去趟洗手间,不好意思….”说着,就见连波勉强站起身,又向卫生间走去。
“哎,连先生是不是不舒服,我陪你去吧。”顾明权也随着站起,不由分说搀着连波出去了。
许行舟看着二人留在座位上的大衣犹豫了片刻。已经坚持到了即将结束的时候,要不要出去接连波呢?不对!如果这时候不露面,顾明权肯定说要送他回家,然后继续纠缠。一旦连波上了他的车,那就危险了。想到这里,许行舟起身冲了出去。
长长的走廊与其他店铺相连,走廊中那个不时有人进出的入口挂着明显的卫生间标牌。许行舟跑进去搜寻,大喊连波的名字,也没有回应。
他急了,又冲到走廊,两头望了望,从一头出口奔出户外。外面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又绕到咖啡馆另一侧,不远处是个大花坛,更远处是停车场。
他飞奔了几步,忽听到花坛里有微弱的喊声。
“救命….”
他跑到花坛边,看见连波正倒在里面,赶忙要把他搀出来。
“你怎幺样?”
“我没事….,快去追….,他把手机抢走了….”连波指着停车场方向。许行舟一听就急了,拔腿向停车场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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