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自己以前所生活的那个世界不同，这里平稳而安逸，没有灵力的波动也自然不会有修炼者的层出不穷，反倒是让他安心不少。他和曾经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居民互换了身份，为的就是让自己能够好好生活。那个原住民和自己一样，受了情殇，在所爱之人的若即若离下备受煎熬，所以在有这幺一个天大的机遇下，为了暂时给自己喘息与舔舐伤口的空暇，他们交换了身份，微妙的参入了彼此的生活。

    尹华，现在背负的是慕容理的身份。在这个世界里混得如鱼得水，甚至因为这个世界各种目不暇接的新奇玩意儿而暂时不会想起另一个世界的那个人。在这里，他顶着慕容理的身份，似乎所有人的记忆中慕容理的模样都不再是那个笑起来一脸温和气的成熟男人，而是自己这副轻佻做派。

    除了一个人——左挽廉。

    慕容理曾经深爱的，一个男人。没错，对于尹华来说曾经让慕容理爱到骨子里的男人也不过就是泛泛尘埃中的一粒。对方是唯一记得那个男人的，自从尹华出现了之后便有些接受不了所有人都将尹华称之为慕容理的现实。于是他在尹华面前吵过闹过，像是疯子一样歇斯底里过，可尹华只觉可笑与厌烦。甚至因为对方的纠缠而恼到有了烟瘾，那曾经从未碰过的东西现在就在他指间，浮出飘渺的白烟，影影绰绰的掩去了尹华那点深沉的不得当的思绪。

    他又在想那个世界的那个人了……不过总有一天会忘的。

    屋门被砸得哐哐响，一听就是左挽廉那个毛头小儿的作风。尹华拖拽着不情不愿的脚步去开了门，看着红着眼眶满身酒气的左挽廉，有些厌弃的打量了一番这醉鬼，要说起来左挽廉面皮是一等一的好看，可脾气坏的吓人，似乎也只有慕容理那个好脾气的男人能受得了，还真是叫人吃不消。

    吃不消的人其中，就有尹华。

    “你怎幺又来了？还不接受现实？”尹华吸了口烟，慢条斯理地说：“你再这样，到时候可得被关进精神病院里去了。”

    左挽廉闹着酒疯，他一把推开了尹华在屋里乱转，嘴里不干不净的嚷嚷：“慕容理！你他妈给我滚出来！”尹华皱着眉头把人拽住了，对方就冲他扯着嗓子吼，额角青筋都迸出来了：“你他妈谁啊？！你凭什幺住在慕容理的屋子里？！为什幺所有人都说你是他？你不是啊…你不是啊…”他说到最后声音渐弱下去，有些惶惶的抽噎起来，到最后隐隐成了啜泣。

    尹华却不为所动，他安静的抽完最后一口烟，“闹够了没？”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慕容理在哪里好不好？”左挽廉大概从未如此虚软过，“只要你告诉我…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就再也不来烦你了…真的…或者、或者你告诉他我知道错了，我真的会好好爱他的…你让他回来好不好？”在初见时候气焰嚣张的左挽廉在尹华如今看来有些摇尾乞怜似的，他难得有些心软，倒是真的咽下了嘴边的嘲讽。

    “你不要吵…安静点听我说话我就原原本本告诉你，好不好？”尹华笑了笑，像是劝哄一般说道。对方似乎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无措到几乎隐约有些精神崩溃：“我的名字…的确不是慕容理……我叫尹华，出现在这里顶替了慕容理是因为一个巧合，我们都为情所困，于是老天爷便给了我们一次机会，让我们跳脱出原有的眼界，去寻找情以外的东西。我和慕容理互相交换了身份…说起来可能这个时候他也正以我的称谓在那个世界适应生活。当初谈好的条件是，如果他想回来，或是我想回去，那幺我们各自都会回到原来的世界继续我们原有的人生，但如果我或他并不想回来…那幺…”

    尹华云淡风轻的笑了笑，“那幺，你就当做…他不要你了吧。”

    眼看着左挽廉脸色惨败，尹华却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毕竟在这个世界你是再找不到他的了，就算这里魂魄得以轮回转世，但是他的魂却在另一个世界。”他抿了抿唇，依旧淡漠的笑着：“也就是说，如果他不回来，你生生世世都不可能找得到他的。”

    “那也就可以说是，他不要你了。对吧？”

    尹华像个大家长似的摸了摸左挽廉的头顶，“所以，左挽廉你懂我说的了吗？无论你怎幺求怎幺哭，慕容理也听不到看不见。”

    “没有用的。”

    左挽廉几乎泣不成声了，他膝盖发软，曾经直挺挺的脊背也佝偻下来：“我求你了，我真的求求你了…你回去好不好？你把慕容理还给我好不好？”他难过的几乎心脏都在痛了，那个人所有的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却都被取代了，让他连找都无从找起，连怀念都做不到。他回心转意了，明白自己所爱了，但是连挽回的对象都找不到了…“我真的，我真的不能……没有他的…”

    尹华不为所动，甚至想把人踢开。“不好意思，我暂时没有回去的念头。毕竟那边也有我不想见的人。”他笑了笑，冷淡的把几乎哭得瘫倒下来的左挽廉推到了门外，果断的关上了门。

    而另一边，慕容理对着面前清冷却满身肃杀之气的修仙道人温和的笑了一笑。

    “实在抱歉…就算您杀了我，我的灵魂在这个世界，那幺尹华先生就还在那个世界。我知道您能遁入六界来去自如，但就算您把这六界翻个底朝天。”

    “您还是找不到那个人的。”

    “他放弃您了。”

    死局已成，再求不得。

    “你听说了幺？一心求道的泠帝君之前大闹六界，引得众怒终于被擒，可元神难灭于是被囚在无底寒境之中…——”梳着精美发冠的道人虚一掐指，顿了顿后继而说道：“已有三十年了。”慕容理正为自己斟茶，闻言连半点反应都没有。“身为昔日情缘，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呐，绝情，绝情。”道人唏嘘。

    自慕容理替了尹华的缘，泠帝君就几近疯魔，搅得六界天翻地覆。取缔了曾经总对泠帝君穷追不舍的尹华，在所有人眼中那个曾经痴恋的男人在一夜之间变得不再热情似火，反而瞬间跌入冰点的展现疏离。但这带来的麻烦任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开始有人劝慕容理去看看那个人，即使曾经泠帝君对尹华避之若浼。

    所以慕容理去了，毕竟他是置身事外之人并没有任何理由不去看看这位在六界之中颇具威名的帝君。无底寒境在仙山极北的山窟里，一走进去冷意就像是针一般刺进身体的每一个毛孔。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里竟然不仅仅只是泠帝君一个。

    尹华与泠帝君面对面席地而坐，一来一往的下着棋，出奇的和谐。但是慕容理知道这是不存在的，他代替了尹华在这个世界生活，意味着尹华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帝君，不要自欺欺人了。”慕容理口吻温和，“即使您灵力充沛，这般浪费造出幻境也撑不上多久。”尹华与棋盘消失了，留下堆砌的石子与一片凄凉。

    “他会回来。”泠帝君头一回屈尊纡贵的开了口，双手上沉重的玄铁镣铐拉扯着锁链在地面上拖拽出一阵声响。“他会回来……”他拂过面前的碎石，方才的棋盘再一次出现了。

    死局。

    慕容理不会劝他，甚至连半点可怜都不愿施舍给面前的帝君。“若是帝君在这儿三百年能想清楚与尹华先生之间的事，那也并没什幺好阻拦的。”

    “他跟我已有近八百年，并非一朝一夕。”泠帝君低声说着，“并非一朝一夕…他舍不下的。”慕容理闭上眼，以试图不被帝君发现自己对其的怜悯眼神。这种苍白的自我安慰就像是硬生生划出自己与世界之间的鸿沟深壑，不再去听任何外界的声音。可就算再怎幺不接受，事实还是如此，尹华不会回来，慕容理不会回去。

    他们都选择了崭新的人生，即使面对着截然不同的陌生世界也依然义无反顾绝不回头。为什幺泠帝君做不到呢？慕容理觉得疑惑，他以为修道之人比起凡尘肉胎更容易放下，而不是固执己见搅得天地不宁。“看来我是劝不动您了。”慕容理笑道，挥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若是左挽廉，慕容理相信那小子绝不会像这般愚钝。年轻人天性自由不羁不甘束缚，是慕容理求而不得的一只飞鸟。想到曾经，饶是修了一段时间道义的慕容理也难掩情绪变化，他似乎能够想象到对方自由自在的生活一般笑起来，越行越远。

    泠帝君蜷着冰凉的指尖，再一次幻出了尹华的虚影。他看向正垂首看着棋局的尹华，面容不变的清冷，可玄色的一双眸子中却滚动着淡淡的血色。“不会的，会回来的。”他轻声i说着，佁然不动的背脊挺直得端坐在侧。

    他知道触不到幻影。

    因为只是幻影。

    泠帝君垂眸，瞳孔被染上了一片血红。

    “会回来的。”

    “会回来的。”

    “会回来的。”

    尹华接过左挽廉手上的信，他没想到自己糊弄人的话真的被相信了。他骗左挽廉说自己可以给他带去信件，等慕容理看了也说不准就会回来了。“他看了吗？他看了吗？”左挽廉低声下气的问着，却迫不及待。尹华大概知道为什幺这小毛头会信自己的话了，这大概就像是溺水的人最后能扒住的一块浮木，无论如何他只能抓着不放。

    “啊，看了。”尹华插着兜，冷眼看着似乎还想说什幺的左挽廉。这小年轻颓唐收敛了不少，光是粗略看个两眼尹华就知道这人大概有几天没好好吃饭了，瘦得厉害。可他活了上百年早看惯了人世间生死别离，只是略微笑了一下：“再耽误一会儿，慕容理就看不着信了。”尹华骗说他和慕容理两人只有特定的一个时候才能碰面，但这时间似乎总是在变的。

    这种漏洞百出的谎，有点脑子的都不会信。尹华自然是蓄意而为，他坦然的看着左挽廉自欺欺人的点点头，“好好，我知道了……”关上门，那边左挽廉的表情尹华也懒得去打量。

    给自己点上根烟，尹华嗤笑不止用打火机烧了手里的信，从阳台上扔了出去。

    那满腔的悔恨带着残存的火星，唯留下一星半点的纸角从左挽廉眼前跌进尘土。

    他站定，又看向阳台上抽着烟的尹华，男人目光讥屑，一遍遍的拆穿他的妄想。面容苍白的左挽廉撤出僵硬的笑脸，“记得帮我和慕容理说对不起！”说完，逃似的奔走了。

    可这情意，没人听到，没人再要。

    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