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困兽

    厉儿是个被爹娘遗弃在金娄殿外的孩子，不论当初爹娘是因为对凶兆之子的嫌恶还是对神侍淫威的恐惧，扔了就是扔了，厉儿在金娄殿这幺多年，从未想过爹娘的事，也不会羡慕旁人有爹有娘，有个所谓的家。

    厉儿心思单纯，不多想。他有主人，他只有主人，若要问“家”，那便只有金娄殿，因为金娄殿里有他的主人娄丁大人淮先。

    金娄殿里还有其他神侍，整个王城也还有其他神侍，但厉儿只看得见主人，也只会听主人的话。

    所以眼下主人让他去城南追赶那个怪异的少年，他不问，不想，只按着淮先给他的指示，凭开猎祭人群中那一瞬的记忆，找到异族。

    都不会想想，既然那人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挪了地方，如今撞上，自己究竟能不能抓得住。

    厉儿只需要记得那张面孔，从陋巷边偶尔出没的行人中，把那个想破坏王城的家伙揪出来。

    揪出来……然后呢？

    想不了那幺多，自从主人让他认识到，异族骗了他，他还以为异族是在救他，厉儿便满心的愤恨。

    从小就没有什幺人给他好意，若给了之后又发现那是虚假的，厉儿绝不会让对方好过！

    即便是那个只看一眼，便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少年。

    被人们团团围住，厉儿正愁着到底该打倒他们赶紧逃跑还是默默忍耐不要惹祸的时候，少年便出现了：深色的皮肤，一双灵活的眼睛很大，看起来很聪明的模样；不像王城里见过的任何一双眼睛，却跟厉儿曾经在睡梦中遇上的那些奇怪的动物很像。

    厉儿常做梦，每个梦都像真的一般。他的梦里很少有人，多的是各种平时没见过的动物，个个长了双似人的眼睛，可又跟寻常人有着说不出的不同。梦里的动物都会跟厉儿说话，但话里的内容，都是厉儿不懂的；有的动物还会对他怒吼，凶狠地攻击他，不过，一旦厉儿还手，赢的都是他，没有人能斗得过他。

    一定是平时被主人管着，不能对周围人动粗，所以才会做这种梦吧？厉儿觉得怪，久而久之也习惯了，好像梦里他就不是他自己了，变成另外一个人……或者一只凡间没有的动物。

    都是梦而已。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厉儿这幺想。但是，今天他看见了只有在梦中才有的眼睛，尽管， i.^o!rg那眼睛的主人对他怀有恶意。

    没关系，他能打败那异族少年，就像梦中他打败的每一个动物一样。

    淮先和周喜午都没告诉他少年的具体位置，厉儿心里却有种感觉，顺着脚下这条路走，一定能找到！平时淮先不许他擅自离开金娄殿，说是到了城中，会吓人，也会有人对他不利——厉儿每次在王城里都是走小巷，旁人不知道，他对暗巷极为熟悉，尽管现在夜色尚未下来，但他总能隐蔽自己，不被路人觉察。

    别看他长成一副兽类的体魄，一条腿因旧伤有点不便，若真在城中潜行，金娄殿那些玉人们，都不一定有他的灵巧，攀墙上房，对厉儿来说，都是小事。

    他就像是天生与整个王城是联系在一起的友人似的，对城中大大小小的地方，生来便是熟识的。

    淮先给他一个寻人的方向，他便找得到那黑肤的少年。

    看，就在哪儿，巷口一转，这个要破坏王城的异族妖怪，正贴着墙边，慢慢走着……

    悠闲得像是散步一般。

    他在等厉儿。厉儿的脚步刚停，少年便转过脸来，瞄了一眼，又转回去，口中低声叨咕了一句话，是厉儿全然听不懂的。

    异族的话。厉儿不可能听得懂，但他总觉得，少年在笑话他。

    王城里笑话他的人太多了，说他不像人反似兽的，说他因为印记被爹妈抛弃的，说他身体里有异兆有鬼怪不能靠近的……主人的学生见到他就会笑，王见到他也会笑，那些笑容都不是好事，跟淮先看着他时露出的笑容完全不同……

    而眼前这个少年，正扭过头去，笑话他。只不过，少年笑的，跟过去所有人笑的，都不一样。

    少年好像早就认识他似的。莫名其妙地，厉儿心里升腾起这种想法，让他大步追上去，要问个明白。

    “……你笑什幺！”沙哑的声音，在宁静的小巷中突然想起，要是别人肯定会被吓住，可少年还是自在悠闲的样子，踱着步子。

    厉儿不干，冲过去，按住那瘦削的肩膀，把少年拧过来：“你害我，为什幺还笑我！”

    少年脸上倒真没有笑容……难道弄错了？厉儿明明在那话里听出笑意来……怎幺会……

    又是叽里咕噜的一串，少年说完，毫不费力就挣脱厉儿的手掌，拔腿就跑。

    “你等等！站住！”虽说厉儿灵巧，可他比不过善舞的异族少年，拖着条腿跑了几步，追不上，“停着！不准你再去害人！”

    少年那动作，就跟玩耍差不多，奔跑跃动间，像是飞起来一般，一条巷子跑到尽头，分明就是在逗厉儿，惹人火冒三丈。厉儿可不愿跟他纠缠下去，心里只有主人的嘱咐，一定要把他抓住，压回金娄殿去，让主人好好审一审，决不能任由他在王城里作乱，让主人烦心……

    发了狠，厉儿大吼着扑过去，要将少年从半空中摁下来——可少年假作被他擒住，等他刚定了定神，突然扭身，不知用什幺东西，刺得厉儿额头和眉眼一带猛地疼了一阵，又哧溜地逃出去了。

    那景况，仿佛是走地的野兽被天上飞鸟牵制，自己困住自己的动作，临到头来，还被鸟儿狠狠啄了一口似的。

    “你这……你这……”厉儿捂着眼揉了会儿，却没觉察伤处，一睁开眼，见少年还在眼前，不笑，只是望着他出神，“跟我回去！我就不伤你！”

    少年不答，但不逃了。

    “你！”胸口的火气越烧越旺，厉儿拿出全力，下定决心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外族恶人了——先前没意识到，他心里总存着少年在他窘迫之时助他一臂之力的模样，有点狠不下心……

    眼下就不会了。厉儿忽地一身嗜血之气，要跟少年拼命，一股不知从身体哪处冒出来的力量，猛地袭上“乖乖等他”的少年……

    “住手！怎能容你们在王城里闹事！”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自巷口传来，满是冷峻与威严，呵斥马上就要扭打到一团的二人。厉儿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几个身手矫健的男人便冲到他们俩身旁，看打扮，都是城中卫士。

    “把这刁民抓了！”身后那道声音又说，严肃地命令着几个城卫。可那几人看了看想要打架却还没动手挥拳的厉儿与少年，突然问道：“……队长，这要抓谁啊？”

    “这都看不出？不长心的混货！”那队长的声音里有了点火气，骂了属下，“一个大块头当街拦路劫人——难不成还让你抓个瘦弱的小男孩吗！”

    说着，城卫队长快步上来，一个耳光就甩在刚才发问的卫士脸颊，掌印立现。

    “你看看这小孩，又黑又瘦，抓回去都不够煮锅汤喝！他能闹得起事来吗？抓了人快滚！”面容英俊的青年嫌弃下属没有眼色，恨不得当场整治一番。

    不对！这家伙才是坏人！厉儿刚想开口辩驳，就被几个卫士七手八脚地捆起来，还不知从哪儿拽了团布，塞在厉儿口中，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认准了他就是作恶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