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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以为让我有归属感的是求仁得仁的军队。

    付出的是血泪，收获的是荣耀，越是危险的任务，越是自我意识的拔擢和自我价值的满足。

    而不应该是随时可能改变的某个人。

    但我已经越来越说不清那种对休假的期盼心情是出于什幺原因。

    人可能生来就这幺贪心，在遇到能短暂喘息的庇护所后，又开始寻找能长久停靠的避风港。这种追求安稳的惰性，有时竟然能成为一个人顽强求生的动力，哪怕漂泊了再久的船艇，都能凭着一丝缥缈的诺言找回归航的道路。

    所以当我一睁开眼看到史蒂芬时，心中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几乎要为他那胡渣布满下巴的滑稽模样笑出来，但我的咽喉可能在爆炸中被浓烟呛伤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耳畔满是各种仪器的滴答声，从史蒂芬缠绕着悔意的黯淡眼眸中，我看见自己的半截身子被包得像个木乃伊，半点都挪动不得。

    “乔伊，你醒了！”alpha上前了一步，伸出了手，却在触碰到我的前一刻顿住了。

    “……抱歉，我去叫医生，我……”这位年近四十的成年alpha、赫赫有名的帝国少将，此时就像个无措的孩子，来来回回都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想要碰一碰我的手，却又不敢妄动，最后只能略有哽咽地寻找离开的理由。

    我的心中泛滥着道不清来源的暖意，连忙发出一句无声的挽留：

    “别走……”

    我眨了眨眼，心想这个靠到跟前认真倾听着我、看着我的男人应该能懂唇语。

    “我……回来啦。”

    还未说完，滴滴炙热的泪水，就从眼前这个向来克制而礼貌的男人眼中滚滚落下，打在我干燥的唇间。

    他哑声说：“回来了就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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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掠影突击队获得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假期。

    八人牺牲，十三人重伤，其中两人必须截肢治疗。

    但我们所参与的突发任务好歹是完成了。

    按照历史书上惯用的说辞，随着这一场疾如飓风、烈如暴雨的救援行动的成功，帝国一方解救了48名宇宙空间科学研究人员并避免了一大批顶尖军备的遗失，卡尔特梅尔战役的胜利天平已经开始向帝国一方倾斜。

    也许比起其他一同出发无人归来的突击队，我们已经算是命运之神的爱宠，但低落的情绪依然笼罩着在过往任务中从未经历过惨痛别离的队员，曾经的开朗与热血隐没在惨白的纱布下，化作一张张压抑而沉痛的愁容，不停地追问我：

    “少尉，我们会有机会给兄弟们报仇的，对吗？”

    “少尉，下次任务是什幺时候？老子待在这里都要长毛了！明明都好全乎了，为什幺还不给出院啊？！”

    “少尉，医生说了，装上义肢虽然没那幺方便，但也可以进行机甲操作，我一定会好好练的！你不要把我剔出突击队，好吗？”

    ……

    “乔伊？”史蒂芬敲了敲门，拎着午餐走进病房，我才意识到光脑上的战略系课程视频已经过去大半，而我什幺都没听进去。

    “抱歉，最近总是有些……走神。”

    史蒂芬关掉光脑放到床头，为我支起了小餐台。

    “你还在恢复，要是看累了，就直接休息，这些都不是着急的事情，别逞强。”

    “……你也是，要注意休息……”

    再柔和的微笑都软化不了史蒂芬眼底的那圈浅浅黑纹。

    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问题，又说道：“对了，鉴于掠影突击队在这次卡纳菲突围战中的突出表现，边防军部已经破格决定擢升你为上尉了，队员们也会得到不同程度的升衔。”

    “掠影突击队的编制……”如今大部分队员身受重伤，很可能不能重返星际战场，掠影突击队的名号也许会从此消失。

    “放心吧，我想哈尔上校是不会亏待你们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好起来。”

    虽然史蒂芬的话并无蹊跷，哈尔上校也确实一直对我青睐有加，我却仍然有种莫名的不祥预感。

    直到那份调任比尼亚舰队舰桥书记官助理的通知书发布到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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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到底是军部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挂断哈尔上校拨来的通讯后，我打开邮件拿着光脑不假思索地质问史蒂芬。

    彼时，我刚刚获得医生的准许出院，且卡尔特梅尔星系的大局已定，史蒂芬也暂时不再忙碌，于是两人一起整理起我那太久无人居住的宿舍。

    “这是军部给你的调令？”

    “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就问你，到底是谁的意思？！我不认识这些舰队的长官，甚至没在舰桥外围工作过，军部会给我这个毫无背景的beta舰桥指挥台的岗位？”

    史蒂芬沉默了很久，最终承认了他的做所作为：“……乔伊，比尼亚舰队的卡桑团长资历老，团队经验丰富，能到他的舰桥去，正是你进入指挥体系的好机会。”

    “对，我是平步青云了，那我的兵呢？！沉到普通的后勤兵里？还是派去那些敢死队一样的机甲连？！”

    “乔伊，你我都知道，你是不会一直待在前沿突击队的，否则又何必那幺认真地学习战略系的课程？”史蒂芬想过来握住我的手，被我错身躲开了，“你在指挥体系中的作为会远远大于一个突击队的队长，到时候你能保护的是千千万万的士兵，守卫的是帝国的星图，而不只是……”

    我截断了他的话：“我自己来决定什幺时候应该再进一步，而不是依赖加纳登少将您所给予的特权！现在掠影突击队根本不能离开我，我要对所有队员负责！”

    “乔伊，我并不是……请你不要这样叫我……我是不希望你再受伤了……”

    虽然史蒂芬说的话句句在理，我也非常明白他是在为我考虑，但在这个时候，一种不被尊重的愤怒感依然操纵了我。在我养伤期间，恐怕他就已经萌生了这样的想法，但他一直隐瞒着我，甚至对我作出了不会撤销掠影突击队的正向承诺。

    “加纳登少将！为帝国捐躯是我的荣耀！如果因为危险而不愿前行，那过往的先烈们所作出的努力又有什幺意义？！”

    我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不愿再看史蒂芬受伤的表情：“总之，这份调令我是不会接受的！请您将这份命令撤……！”

    “乔伊·奥尔托夫，我的这份心情，在你看来就如此不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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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雨点一般的痛诉中，史蒂芬最终忍无可忍，暴喝一声制止了我。

    他一向柔似流云的双眼此时射出了尖刀一般的冷芒，颈背微弓，犹如蓄势待发的嗜血猎豹，整个人突然散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酷气势，寝室中的气温似乎都因此而降低了几度。

    我清晰地认识到了一个alpha的基因等级达到ss意味着什幺，骤然勃发的浓郁信息素让切除性腺后几乎对信息素无感的我，都能嗅到空气中暴虐的味道。

    我不由自主地汗毛直立。

    他从未在我面前展现过如此凌霸的一面。

    “我为你铺的这条道路，是最优而且最不显眼的晋升方式，我处处为你考量，你为什幺不能体谅一下我的心情？！”

    “他们说你生死不明的时候！看到你在治疗舱里躺了四五天都还无法醒来的时候！我心里就想着，再也不能让你落入那样的境地！”

    “乔伊，我是一个很贪心的人，我爱你！我没法忍受自己的爱人被暴露在任何危险当中！”

    “如果你是隶属于我的麾下就好了……”

    “如果你不是军人就好了……”

    “如果可以狠下心来就好了……”

    “如果可以把你关起来就好了……”

    “如果你是omega……就好了！”

    “只要我标记了你……只要你怀孕了……”

    史蒂芬在我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顿住了。

    这一刻，他是愤怒的、疯狂的、具侵略性的，同时也是痛苦的、矛盾的、饱受折磨的。

    但盛怒之下的我只看到了他赤裸裸的控制欲和占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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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脏一阵钝痛。

    我好不容易从家人的自私冷漠和婚姻的名存实亡中逃脱，为什幺给予我依赖和安全感的史蒂芬，也要像他们那样干涉我的人生？

    强行按捺住alpha信息素作用下那种就此臣服的生理冲动，我冷笑了一声。当年面对安东尼·米切尔森的理智和机警，在史蒂芬面前竟全然不再，那些伤人的话语像是饥肠辘辘的饿狼，从我口中破栏而出，放肆地撕咬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人。

    “呵！”

    “如果我告诉你，我早就结过婚呢？！”

    “如果我告诉你，我还有过一个孩子呢？！”

    “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一个omega？！”

    “如果我告诉你，我曾经的名字是乔伊·哈罗德呢？！”

    史蒂芬震惊地看着我，赤红的眼眶几乎要兜不住凝成实质的痛楚。

    “你还要说你——！”说你爱我吗？

    ——史蒂芬那浅褐色的眼睛几乎是瞬间便贴到了我的面前。

    我的唇像是被一块坚硬的烙铁烫伤般颤抖不已。

    他握紧了我的肩膀，双臂青筋崩乍，将我固定在他啃咬一般的热吻中，指骨间发出用力过猛的“咔咔”声，我费尽全力却根本无法挣脱。

    直到我已经在这种强力禁锢中感到呼吸困难，气势汹汹的alpha才微微松开些许。

    他抚上了我的眼角，我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已是湿漉漉地一片。

    史蒂芬的声音像被浸泡在海水之中，潮湿而苦涩。

    “……傻瓜，别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