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回 青峰之别
壹行人继续赶路,彼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车夫在马车檐壁挂上了两只灯笼,驭车缓行。车内三人都不再开口聊天,气氛安静得有些古怪。
车夫也觉得奇怪,但也有没有多想,还探问壹声:“天已暗,家主可要蜡烛?”
廖慎想了想,回道:“不用,月光尚可,免得有火患。你也且小心驭行。”
车夫称诺,遂不再多问。
海棠低下了头,廖慎明显在防备她。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人看不起她,总将她说成是贪慕虚荣,无知市侩的浪荡女子。而现在既知她的选择,却还在提防她,他可高看她了。
海棠靠在车厢壁上,安心得闭上了双眼。
不过几瞬相交,李氏心绪却因此烦乱不已,她突然有了种负疚感。这时她便应该质问她的郎君廖慎,像以往壹般厉声责问他,为何要行这先斩後奏的无良做派。可是当她看到海棠伸出右手时,却什麽也说不出了。
李氏有些看不懂了,她从未将海棠当做妓子壹般看待,她还觉得,壹般人若非知道她的身份,也不会将这样壹位清风皓月般的女子看成是妓子。
李氏与海棠相交於宴,可那次并非她第壹次碰见海棠。李氏至今清晰记得第壹眼看到海棠的模样:那是在闹市嘈杂之间,壹抹艳色缓缓行来,纤手细握画卷在身前,红衫层叠,墨发轻拢,玉白面庞,烟眉绦唇。本是俗媚的妆容,却因眉眼间的清冷内敛而显得格外清贵,这个女子有壹双多情的眸子,却毫不显得轻浮,反倒带着些天真。鼻梁挺直,鼻尖圆润,因而少了些女子的娇气,多了份巾帼之态。她的唇边常携着笑意,疏朗朗得很是舒服。好看的女子本是不多,李氏同他人壹般只多看了几眼便罢,可收回视线之後却又忍不住又想去再看几眼。
李氏那时心中暗奇,直到之後在群芳宴间再壹次遇见海棠才明白,有些人便是有这般令人过之难忘的魅力。百花之中,海棠这样的女子显得尤为乍眼。这无关容貌,端是自坐壹处,便自有壹股大家气韵,举手投足行云流水般。纵使笑容可亲,妆容娇媚,却也令人觉得不可亵玩,与周边那些莺莺燕燕相比宛若云泥。
李氏从未表露在外,她心底间对海棠有壹种莫名的尊崇,这与她郎君将海棠贬损到极致的偏见似乎有着同样的偏执。
李氏将窗帘收上,月光立时洒进车内,恰巧照在了海棠身上,华光迷人。海棠依旧闭眼假寐,她似乎是在思索着什麽,右手虚握着,食指轻轻揉搓着拇指的指腹。李氏轻轻用手覆上,见到海棠睁眼,她笑道:“别怕,我会帮你的。”
海棠似乎觉察出她的壹些意图,心叹:这个傻女人。於是轻轻用左手拂开李氏的手,摇了摇头,也是笑了笑,看向了李氏的肚子。
李氏面色微僵,似乎也是想到了肚中的孩子。
廖慎在壹旁看了,不悦得劝道:“夫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回了石崇身边对她也是极好的,你又多管什麽。”
李氏瘪了瘪嘴,低声骂了句:“回去再找你算账!”
廖慎摸摸鼻子,不敢再多言。
马车行得慢,直到前方隐隐有了些光亮,车夫才终是回了壹声:青峰坡到了!
只见不远关卡处灯火重重,少说也有二十人候在那处,不说李氏,就连廖慎也都吃惊万分,有些不敢相信这些人是白庭等人。直到近了,才敢确定。
白庭是个不到三十的青年,手握火把牵着马立在最前,壹席劲装腰部挎刀,很是英姿,身後十几个武士亦如是,围在壹辆马车旁,端显得整齐有秩,气势如虹。
廖慎暗自咋舌:不过壹个被劫掠的妾室,都不知转手过多少回了,竟然如此兴师动众。
海棠跟着廖慎下了车,李氏被留在了马车上。
白庭上前与廖慎寒暄行礼。随後又握拳向海棠执礼:∓quo;娘子,白庭来晚了。此番寻到娘子,家主必定高兴。∓quo;
海棠挑了挑眉,心道:看来寻到自己这事,白庭尚未禀报,石崇也还未知晓。
她点了点头,目不斜视,直接走向白庭身後被武士们环绕的那辆马车。
白庭立马跟上:“车中有笔墨纸砚,娘子若有吩咐,直接写下交於属下。”
海棠这才将目光看向身边的这名武士,当年石崇任荆州刺史时抢劫远行商客,取得巨额财物,以此致富。之後便广纳门客贤人,白庭便是那时投靠在石崇麾下。她见过他几次,既是少年英豪,亦是贪慕财色之徒。她不喜,但此时她却极为满意。
海棠眸光潋灩,似水婉转,她低头启唇壹笑,如花开无声般惊艳。白庭看得楞怔,反应过後见佳人早已立於马车边上,便忙殷勤跟上。
“娘子,小心!”
白庭以手托扶,海棠了然壹笑,顺势用指尖滑擦了壹下男人的手心。白庭手心壹抖,海棠笑开了,这男人倒是不经撩,手心都是汗,与那个方士相比倒显得无趣了些。
海棠脑中突然浮现出宁乔那因她占了便宜而耳根发红却又装作镇定的道貌岸然的模样。又好看,又有趣。
只是有些爱装模作样,这点真是讨厌。
海棠进了马车,车内倒是宽敞,软垫熏香、案几纸砚壹应俱全。这白庭有心讨好她,不知是因为她是石崇的爱妾,还是因为他早就觊觎她这个人。莫非他未将自己的消息及时通知石崇也是源於此?
海棠懒懒得靠在软垫上,也罢,他如此有心,便让他做个风流鬼也未尝不可。
外头那廖慎如何瞧不见海棠的做派,他心中暗鄙不已,又庆幸帮好友摆脱了此女,连带走路也生风。
白庭看着廖慎的背影暗暗出鞘,绿珠与海棠是同壹人的身份不能被他人所知,如今诸侯隐有起势之态,更不能被人抓到把柄,否则因此引起误会累及家主,岂非无妄之灾。这廖慎也是蠢货,竟从不察觉,也难怪不被秦将重用。
此时车门突然开启,壹只素手将壹张棉纸递出。
白庭慌忙收鞘,敛去杀气,去接那绵纸。
只见绵纸上只写了四字:留其活命。
白庭皱紧眉头,有些踟蹰不定。他确有色心,却未迷眼,如何会听从壹个妇人之言。可他又想起以往石崇对绿珠爱重的模样,朝事也不曾避讳,其女虽位低,却十分聪慧,常有惊人之言,他也曾受其点拨。心中壹番交战,白庭打算先放过廖慎,将绿珠之事回禀之後再问询家主之意。
白庭将绵纸收入囊中作为凭据。彼时廖慎他们已驾车离开大道从岔道而行,那前边便是驿站,驿站附近有几家小旅店,他们约莫是准备休息壹晚再回。
海棠见此状,不由得舒了口气。这白庭处事还是如以往壹般瞻前顾後,也幸而如此,得以救李氏壹家性命。
白庭凑近马车,压低声说道:“属下失礼,只是蜀地不宜久留,委屈娘子同我们连夜赶路。娘子放心,我驭骑在您右侧,您若有吩咐可直接找属下。”
壹张绵纸递出,是“有劳”二字。
白庭不由得壹笑,将这张绵纸收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