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密议
朝中议事,斯萝坐於王座之上,俯视众臣。
──臣子们循为臣之仪,恭敬垂首,不视天颜。然而这之内,多少人真心待她?
本以为虽屈指可数,至少自己心底清楚。
而今却已无法确定。
若她不是王,她便能毫无保留地对典瑜付出信任;然而身为王,她不被允许天真、不被允许纯善,她得比任何人多疑、威压、狡诈,才不会被这宫殿所吞噬──那是称「孤」的宿命。
如果无人能保护自己,就得自己举矛迎战。
她想着,玻璃般的双眼冷刺如寒冰,唇角却微不可察地勾起。
母皇笑着时,心里也是这样的感受吗?
鄙夷着、算计着、将心里叫嚣着汹涌着的哀楚压下,将身侧之人的注视当做透明,演好一个王该有的样子。
王不该奢求爱。
当朝会结束,散朝之时,她叫住了两个人。
「丞相、斐羊。」斯萝道:「请至茧居,孤有要事相商。」
被叫住的两人,一人冷冷皱眉,一人微笑如常。
「是。」
得到回覆,斯萝自王座上站起,淡淡地扫了典瑜一眼:「卿忙去吧。」
语毕,便绕过他身侧,走出殿外。
他止住正欲跟随的步伐,沉默地注视着王。在他眼中,那背影如静竖易折之玫瑰。
茧居。
王与臣子商议秘事之处。
此处环境幽然,风格简易,室内仅具竹席与矮桌,设清茶与小点,不置多余雕饰;乔木灌木交错组合,将小屋围拢为迷宫,成天然屏障;闲杂人等进入易触机关,丧命於此。
此处的守卫均聋哑,王授意者被带入时则需蒙眼。
今日为斯萝第一次使用它。
当她踏入茧居门槛,谕夆尚在一旁解覆眼绑巾。
斐羊已在客位静待,以满覆皱纹的手缓慢地斟茶,彷佛见惯风雨,心静无波。
她行至主位坐下,而谕夆刚解下眼罩,尚未落座,便皱着眉盯视她,冷厉低音匆忙询问:「发生什麽事了?」
斯萝未答,便听得斐羊慢条斯理地轻斥,嗓音乾哑苍老:「夆,莫急莫躁。」
「……弟子受教。」
谕夆垂目,朝斐羊躬了躬身,顺从地坐下。
因两人平时在朝中互不干涉,斯萝虽明白谕夆为斐羊之徒,然第一次见谕夆恭顺的样貌,不免感到稀罕,那视线使谕夆眉间的皱纹又深了几分。
而斐羊乾涩如枯叶的声音适时响起,唤回斯萝的注意:「陛下何事相商?」
她望向斐羊。老人体裁乾瘦,白发束整,腰背挺正。岁月在那脸上刻划深浅沟壑,丰沛那蔚蓝双眸。纵然他唇边总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却令人觉得此人年轻时应非好相与之人。
然这样的人却使斯萝定神。她轻扣桌沿,思量语句,最终精简地开口。
「探子来报,孜续勾上了典瑜。二位有何看法?」
语毕,是冗长的静默。
她有些惊讶,本以为斐羊会提起她与典瑜太过亲昵,而谕夆会责怪她不信天启,然两位臣子只是陷入了深沈的思索之中。
「……以往便常有反王之人,不想情况恶化至此。」斐羊开口,交错着十指称首,抬起双目,望向对桌的门生,眼神锐利:「夆,怎麽回事?」
谕夆双唇紧抿,神情严肃,冰蓝长直的发散於身後,修长身躯紧绷,呈现高度紧张的状态。
「老师如今较少关注朝事,有所不知。」
他望着斐羊渐趋沉冷的神色,接续道:「以往反王之人均为散沙,然孜续此人不若以往。他聚合了反王的族群与臣子,柴维、荆冶、茨梧、寐任均在其中。倘若再有典随侍相助……」
谕夆垂首,避开斐羊严厉的眼神,道:「……只怕将如虎添翼,陷焚迦於动荡危乱之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