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逆反
夏日,蝉声笼罩,似无人迹。
待追兵之声渐小至无,谕夆很快地行至斐羊之宅。
斐羊不喜嘈杂,宅邸远离宫殿,落於林子附近,半是隐居之意,未想在此时帮了大忙。
谕夆熟门熟路地驾马绕入後门,却见一瘦削老者立於门前,似是等待已久。谕夆一眼认出此人是侍候斐羊多年的老仆,驾马行至老者跟前,道:「老师可在府里?」
老者点点头,道:「请随我来。」
当两人随着老仆至斐宅客厅,斐羊正坐在厅中座椅上,面色忧虑。一见谕夆与斯萝到来,赶紧迎上,对斯萝道:「臣见荆冶带人在宫外巡察,便知事态不妙。陛下可有受伤?」
斯萝摇头:「孤没事。」
见斯萝无恙,斐羊望向谕夆,见弟子完好无缺後,神色才略有和缓。而谕夆却仍旧警戒着,眉头紧蹙,对斐羊道:「可有其他替身的情报?」
「凶多吉少。」
「……」听老师如此回答,谕夆沈默了会,接着道:「追兵离此不远,只怕很快前来。吾还是带着陛下先行前往青芜殿,以免老师受累。」
那一瞬,斐羊眼神闪过黯色,而後,他摇摇头,道:「此时不宜再上路,先躲藏起来再说。」
这样的答覆显然与谕夆所预想的不同:「可──」
此时,斯萝望见斐羊那苍老的混浊蓝眸中,闪现复杂、愧疚以及狠厉。
斯萝顿觉有异,抓紧谕夆袖口,喊:「跑!」
然为时已晚。
一只利箭自旁飞出,直没谕夆的腿。
鲜红血色染晕上银白衣袍,谕夆硬是站着不使自己跪落,狠狠地望向斐羊──他已然明白,消息如何外流。
而斯萝朝利箭射出的方向一望,只见那持弓之人,正是方才斐羊口中之荆家族长──荆冶。见自己失手射偏,他口中轻啧了声,复又搭起了箭,单眼微眯,再次瞄准了谕夆──
斯萝想也未想,便挡在谕夆身前,双手撑开,凌厉道:「住手!」
荆冶略感讶异地挑了挑眉,手依然搭在箭上,道:「此人为乱臣贼子,陛下又何必袒护?」
斯萝并未动摇,应答道:「谕夆为国之重臣,尽忠职守,又何来乱臣贼子之说?」
「哦?」见斯萝在箭下未有惧色,荆冶收回箭矢,露出个恶意而玩味的笑,望向僵立於原地的斐羊:「您说呢,斐先生?」
斯萝微顿,随着荆冶的目光向斐羊望去,只见老臣垂下了目光,却不言语。
那一刻,女王心中叹息。
宝刀已老。
年轻时候如何铁骨铮铮,老年时候就能被如何磨蚀殆尽。
见老者拖延不语,荆冶笑意更浓,然眼眸寒冷而锐利,催促道:「说呀?」
老者咬牙,紧握拳头克制自己身体的颤抖,道:「谕夆身为丞相,以己身之便,私拐女王出宫,妄图逼其成婚,以便独占女王、一揽大权,此为、此为……」言至此,斐羊已然说不下去。
「此为叛逆。」荆冶似是满意了,彷佛大发慈悲地接续了後头之言:「且为大逆。陛下您若让荆冶在此结果了他,谕家也许还无需灭族。谕夆,你可知罪?」
谕夆沈默。
他总算知晓何以斐羊会背叛。身为族长,尽管能不顾己身,却不能不顾全族。
於是垂首,深深地吸了口气,拖着疼痛的腿,准备绕过护於自己身前的斯萝。
然而本来垂着首的斯萝,突地扯住了谕夆的袖子,不准他动作。
谕夆一顿。
而斯萝抬首,直面荆冶,艳丽笑开。
「谁说是谕夆逼孤成婚了?孤虽年少,可并非好欺……谕夆为孤选定之王夫。」
她望着荆冶的眼睛,未有落其下风之态,反是冷戾异常,一如王望着叛逆的臣子。然在荆冶的眼里,这样的斯萝只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幼狮,未成气候,不足为惧。
荆冶道:「所以?」
「所以……」女王的嗓音,如落珠断玉,清凌有声:「孤将与其同生共死。」
场面一时静寂。
荆冶微讶,斐羊摇首,而谕夆面色未动,心中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剧震。
而此时,空气突地震荡起来。
那为斯萝所熟悉的黑暗从门口侵绕进来,蔓延滋长,围笼诸人。
「胡说。」
随着那静寂而轻柔的嗓音,那随侍缓缓走出,唇角勾着微笑,眼神却死寂地暗。
「王不过是被迷惑了。」
他的存在,似无色无味之毒,散於空气,蚀着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