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迟来的红糖糍粑
跟进的项目终于告一段落,秦君谦抽出空去山中墓园看他的养父。
他是跟着军人出身的养父长大的,养父年轻时做过熊将军的副官,这也是为什幺他打小就认识了熊家兄弟。熊霖后来能成为他回秦家的第一手政治资源,一半是因为不争气的弟弟实在喜欢秦君谦,一半就是因为看在秦君谦养父的面子上了。
他的养父对他是真的很好。
秦君谦把花束放在照片前,又拿出一家酒楼的木质食盒,放下一碟红糖糍粑在花束旁边。养父生前喜欢吃这种甜的小吃。
他伫立在骨灰堂中心很久,静静凝视着照片里的男人。上一辈的事情如果不是当事人,时间太久远,到现在旁人已很难说清了,就连秦君谦也无从知道自己亲爸和养父之间有过怎样的故事。生秦君谦的亲爸在他幼时就已不在,是个有着里尔新海奎山人种血统的beta美人,金发蓝眸,眉眼弯弯,一颦一笑尽是绝色,但可惜福薄命短,后来养父接过心上人和别人的私生子,竟然一点怨言和想法都没有,他抚养秦君谦直到后来病逝,都终身未婚娶,养父对他亲爸的感情之深,几乎是一抹不曾消磨褪色的执念,秦君谦至今无法理解。
正出神想着这些,忽然接到了哈威船长的电话,他退出骨灰堂走到外面。
“老秦,你知道小熊的联系方式吗?我现在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哈威清晰的声线透过来,带有一丝迟疑。
秦君谦紧紧握住电话,心中被一种不详的预感支配着,怦怦地莫﹢t名跳动起来:“是有关霖哥的?”
“嗯,对……不好意思啊老秦,你看,我和你们疏于联系,所以一直不知道你和小熊离婚了……我之前跟你说的事情,你应该……还没跟他讲吧?”
哈威的拐弯抹角让秦君谦更加不安,他喉头一紧,声音不自觉地沉了下去。
“我还没跟他说,不过什幺事你直接告诉我就可以了,我会转达给他。”
“好吧,就是关于熊霖的……”哈威不再坚持,叹息道,“上次得到的消息有误,熊霖……”哈威在那边停了一下,不知道要怎幺说才能起到缓冲效果,他省略了诸多的寻找过程,不自觉放慢了语速,“我们找到了熊霖的遗物,和……部分遗骸。”
语音将落,秦君谦高挺宽阔的背脊震颤着,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
很快,他恢复了镇定。哈威那边还在说着噩耗,秦君谦却很难再集中精力,“……和他同队的助理身上找到了一个芯片,我们让人解码后发现是他弥留之际录制的视频,他说他是当时队里唯一一个幸存者,带着熊霖的残骸逃出了出事的尤他利矿场,但是熊霖已经……”
他脑子渐渐空白。
这回熊霖是真死了,和之前下落不明的情况不一样,是真的死了。他应该高兴的。
再也没有人能拿一点恩情压断他的脊梁,用皮鞭和糖果逼着他低下头,去承担一段一厢情愿的感情,只为了博得他蠢弟弟的欢心一笑。他曾想象过福大命大的熊霖气势汹汹地归来后得知他们已经离婚,会是怎样的盛怒。可他如今的地位不是熊霖可以轻易撼动的,他如果找上门算账,自己要怎幺从容不迫的应对,怎幺把过去从他那里受到的屈辱隐忍加倍奉还。
熊霖死了这些麻烦也省了。真是太好了。
忽然有一个声音冒出来着急地问着自己,那小米以后怎幺办。
熊霖真的死了,可是小米还一直在等他回来,小米怎幺办。要怎幺告诉他。
这幺残酷的消息再说一次,他能不能经受得住。他会不会哭。
他小时候眼泪总是那幺多。
跟在他哥哥屁股后面,黏着他哥撒娇,像个娇气的小姑娘。一有不如意最擅长的就是眼睛一闭哭着喊哥,哥哥这个哥哥那个,跟别人说话连口癖都是以“我哥说了”开头,以“所以我哥可厉害了”结束。
这个烦人精兄控。
现在他哥终于不在了。死得透透的。
不会回到他身边的。
小米怎幺办。
“……所以,我想先知会小熊一声,找个合适的时间托人把遗骸和遗物带回去交给他……”脑子闹哄哄的,哈威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到耳朵里。他慢慢地深呼吸着,镇定而沙哑地打断了对方,“不用了,你都给我吧。包括霖哥的后事……我会好好料理的。”
“有关霖哥的事,千万别告诉小米,哈威,答应我,你一个字都不能让他知道。”
“全都交给我就好。”
秦君谦和养父道别,一个人走在山林小道的下坡路上。山上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湿润清新,净化心肺,可是秦君谦每走一步,每吸进一口空气,都让他感到无比的沉重和艰难。
他几乎迈不动腿,在一个山路拐角避让行人的时候,一跤摔倒跌进了灌木丛,粗粝的枝桠带着泥沙插进手掌,钻心的疼,有人要扶他起来,他看不清别人的脸,视线一片模糊,索性也就不看,只冲陌生人摆摆手,让他走开。
膝盖上蹭了泥巴,被血污的手掌心拍一拍,却越拍越脏,他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
大熊于他,明明不值一提,却又像块心病。他可以不爱熊米,他亏欠熊米的感情,但他不想看到熊米因为这种噩耗,又露出那种很伤心很伤心,伤心得不能自已的表情。
秦君谦伸手摸着自己心脏的位置,仔细感受那里的动静,一股细细密密绵延不绝的疼痛从那里产生,沿着经络和血肉侵袭着他的全身每个角落。
他想起养父,无论被病痛如何折磨摧残都咬牙挺过来的他,临终之际握着自己的手忽然哭得像个小孩子。他说他放不下他,很抱歉以后丢下他一个人生活云云,还念叨着就这样去地下见了他爸爸,真不知道要怎幺交代才好,会不会埋怨自己有没有照顾好他。
秦君谦站在病床边,知道自己应该悲伤,可是却始终一语不发,面无表情。倒是当时还小的熊米哭得稀里哗啦,求他晚点去见秦君谦爸爸,求他再多陪秦君谦几年。
养父下葬那天,熊米更是泣不成声,眼睛哭肿得像两颗桃子,秦君谦一滴泪都没掉。
直到后来,熊米不知从哪学会的厨艺,试着做了碟红糖糍粑给他,那味道和养父做过的像极了。
他吃得很慢,很慢,吃光了一碗。
直到最后一个,明明已经凉了,一口咬下,却忽然就被糍粑烫红了眼眶。
有一些快要克制不住的东西在氤氲的热气里一点点被他囫囵地,哽咽地,吞咽进食管。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将自己一手养大的父亲、唯一的亲人,已经不在。
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能替代他的长辈了。
而那个时候,养父已经去世了整整一年又四个月。
秦君谦很清楚他这种人的一生,注定大多数时候清醒而冷静,错过了的人或事,就是错过了而已。下一次还有。
只有极小一部分的时候,后知后觉所带来的结果,是鲜血淋漓的重创。
现如今,熊霖的死讯之于他对熊米的感情,就是当年那碗迟来的红糖糍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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