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九年之后,皇帝驾崩,太子继位。
新帝勤政干练,登基之后,改年号为肃正,斩奸佞,端朝政。张相冤案终于平反,张道顺也官复原职,一家人荣归皇城。
张若玉离开皇城时才九岁,阔别九年,归来已是十八少年。
他生的得是皎若好玉,身材挺拔,俊秀出尘。在蜀九年,若玉谨遵亡母教诲,勤奋学习,诗文俱佳,文采清丽,颇有名气。又兼张道顺是两朝丞相,若玉家世清贵,不必赘述。
因此,待张若玉回归皇城,全城的媒婆红娘是倾巢而动,几乎要丞相府的门槛齐齐踏破。
谁料,张丞相居然将所有媒人拒之门外,只说我家犬子配不上令千金,还请贵女另寻佳婿,害得诸位媒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时间一长,坊间就开始流传谣传。
人们说这个张若玉,自恃才貌双全家世过人,故而看不上寻常的庸脂俗粉,非得要找一位瑶池仙姬或月宫嫦娥,才能配得上他“若玉公子”的美名。
眼看着张若玉声名大为所害,张丞相不得不吐露实情。
当年上清观子玄道人算的三卦之中,张相与李氏的两卦都已应验。无论张相再怎幺严防死守,料想张若玉“男儿身女儿命”的命数都不会改变。
张相历劫九年,早已看破红尘,只道是顺其自然,一切随缘,不再强求儿女的婚事。
众人一听是上清观道人给算的卦,便知百灵百验,媒婆红娘俱都散去。
自回归皇城以来,张若玉每日都遭到媒人围堵,只得闭门不出,如此熬了三个月,终于落得清净,他赶紧出门,直奔官府。
原来,张若玉入蜀九年,从未忘记过与六奴的约定。如今得了自由,他便忙不迭地去寻找六奴。
张若玉是丞相之子,官员自然殷勤帮助。
谁料,早年间奸臣当道,公差懈怠,官员翻遍文书,只查出来辛六奴被载记为男娼,至于他究竟去了哪家青楼哪家楚馆,这九年之间是死是活,却一无所知。
张若玉听了这话,真是是心如刀绞,捶胸顿足。
他思念六奴整整九年,一腔热情早已化作绵绵情思。
梦里,他总是化作一只玉兔,直直奔向月宫嫦娥,仙子将他抱在怀中,温柔爱抚,融融如春,多幺美好……梦醒后,则是他乡冷风残月,泪湿面容枕巾,叫张若玉想的好苦。
张若玉原以为六奴是去做了劳役,却没想到,当年的嫦娥姐姐竟落入了花街柳巷。
六奴很可能不堪凌辱已经死去,想到这里,张若看好 !看_的小说就 来 .com玉真是心痛难耐,更发誓要找到六奴下落。
丞相府家风严谨,为了入花街找六奴,张若玉还找来娘家表哥李南生作为掩护。
两人口称是观月赏景,作诗对饮,如此瞒过了张相,悄悄地去了整条皇城花街。
李南生是纨绔子弟,一入花街,那真是如鱼得水,如虎归山。他也心疼表弟一家谪居九年,便领着张若玉四处打探消息。
但若玉只知道六奴做了男娼,其余一律不知。这样去找人,自然是处处碰壁,遍寻无踪。两人几乎跑遍了皇城花街,却怎幺也找不到六奴的踪影。
这日是十五月圆夜,李南生看张若玉思念成疾,实在可怜,便道:“这花街上有座飞星楼,楼中是美人如云,闻名天下,其中,又以花魁最为妖冶艳丽。这位花魁平日只见熟客,每月十五才会登楼,彩衣舞蹈以娱客众。你我奔波数日,也该吃点热酒,稍作休憩。”
张若玉是无心观舞的,但见李南生兴奋期待,又想到表哥陪他寻人数日无一怨言,不如请他吃一顿酒权当报答,于是答应了下来。
两人直奔飞星楼。
只见那花街深处,一座朱楼拔地而起,高达数丈。朱红檐角翻飞作舞,宝石妆成宛若飞星。
入楼则是华灯璀璨,美女如云,乐声飘飘,酒香四溢。厅堂之内已经坐了宾客数百,都是为了观赏花魁舞蹈而来。
张若玉与李南生甫一入席,立即有美貌少女上前斟酒布菜。
李南生大悦,将少女搂入怀中调笑。
张若玉则遣退了少女,独坐一席,自斟自饮。
他也曾来飞星楼寻过六奴,这里并无六奴踪迹。
天下之大,六奴哥哥究竟在何处?
难道他真的化作一道清影飞上月亮了吗?
时辰到了,飞星楼上响起阵阵鼓声。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名红衣老妇立于台上,一边捶鼓,一边高喊道:
“飞星楼男花魁辛艳到——”
一听这花魁名字里带个“艳”字,张若玉吓了一跳,心情错愕,抬头看去。
只见楼上走出一个高挑男子,便是飞星楼男花魁辛艳。
辛艳虽是男儿,却面似好女,作女装打扮,一头漆黑乌发盘成了极夸张的飞天入云鬓,头戴鎏金盘云长步摇,身着金蝴蝶戏火榴花赤色华裳,一对星眸是千般媚态,一双长眼是万种风情。真不愧是万花之魁,端的是姿容姝丽,五官精致,恰似轻烟笼芍药,碧月照梨花。
辛艳十指葱葱,俱戴镶金护甲,右手持一柄石榴花团扇,左手则提着裙角,慢悠悠地走到扶栏跟前。
鼓声乍停,百人厅堂悄无声息,众人皆抬首,好奇仰望花魁风姿。
一片寂静之中,辛艳半倚阑干,轻摇团扇,一双抹红的媚眼抛却下来,既傲然轻慢,又撩人心弦,引得叫好声响彻楼宇!
朱衣老妇抱起了琵琶,弹起一首慢拍小曲。
辛艳微微一笑,踩着乐点,不急不慢地踏上朱红楼梯。
这红衣美人每走一步,众人目光就随之一动。
老妇的小曲儿弹得和缓温婉,辛艳的步伐也走得极其缓慢。
这花魁的步履,则是大有文章。
看他一手持团扇,一手扶栏杆,脚踩一双高底木屐,先将右足踩定,再将左足向外划开,用足尖慢慢在地上绕出一个半圆,然后左足落在下一个台阶之上,恰好在右足之前,微微站定,再迈出右足,照样是划出一个半圆然后再立住。
待花魁下到楼下,便有龟公迎上。男花魁将手搭在龟公肩上,依旧是走这半圆步子,绕着厅堂缓缓走了一圈。
众宾客只要坐在席中,辛艳便会从他们面前走过。他的步伐之所以如此缓慢,就是要让在场所有客人都能看清楚他的模样。
张若玉坐在厅堂侧边,等了半天,辛艳终于走到他的面前。
走近以后,张若玉愈发看清了辛艳面容。
辛艳是浓妆艳抹,媚态横生,眼尾薄唇俱抹着嫣红颜色,眉间还画着榴花花钿。
走起路来一步一摇,体态妖娆,似乎是金鱼漫游柔波,又像浮花轻舞暖风。
张若玉愈打量辛艳面容,愈觉得异常眼熟,胸中一颗心砰砰直跳,只觉得这辛艳长得好像辛六奴!于是直勾勾地盯着辛艳。
谁料,辛艳走近了张若玉席位,却是无动于衷,只是拿一双媚眼居高临下地扫了张若玉一眼,便仰高头颅,极其傲慢地自他席前走过去了,那真是媚视烟行,妖艳不可方物。
张若玉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辛艳走远,不敢将他喊住。
想那辛六奴,虽然美貌艳丽,却是温柔善良,对待若玉真是宛如春风,若玉去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哪里会像辛艳这般嚣张跋扈,见到了张若玉还不闻不问呢?
张若玉失落异常,只当自己是认错了人。
李南生见辛艳走过,则是激动得面红耳赤,念道:“这花魁姓辛,单名一个艳字。据说这艳字,还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呢,真是个妖精!”
张若玉心中一紧,问道:“那你可知他原名是什幺?”
李南生摇了摇头:“不知原名,我只知道这辛艳脾气极傲,这两年做上了花魁,架子更是摆的更大。除了熟客以外,不接新客!你就是想给他送钱也送不了阿。不过呢,辛艳每月十五都会出来跳舞,若是在席间遇见了钟意的客人,他就会将手中团扇赠予对方,客人可以凭扇登楼,以后就是‘熟客’了。别家都是客人挑娼妓,偏偏这家是娼妓挑客人,你说有趣不有趣?”
张若玉听罢,再看向辛艳,辛艳已经绕场走了一圈,团扇还是好端端地握在手里,看来今夜也并未遇见钟意的客人。
张若玉又想到六奴当年对自己的种种温柔,心中更不是滋味儿,于是借酒浇愁,孤苦伶仃。
那一边,辛艳则将团扇交给龟公,自己脱了木屐,赤足走上厅堂中央的高台。
朱衣老妇抱琵琶退下,数名琴师乐人涌上前来,奏起飘飘仙乐,辛艳翩翩起舞。
他体态轻盈,眼波妩媚,舞蹈间偶尔撩起衣摆,露出雪白手腕和玉雕般的双足,引得诸位客人心神摇曳,眼神痴迷。
张若玉则无心观舞,只顾着喝酒。几杯黄汤下肚,张若玉是头晕眼花,眼神朦胧,便与李南生知会了一声。
李南生一双眼睛都黏在辛艳身上了,随意摆了摆手,张若玉就晕晕乎乎地出屋吹风去了。
待离了厅堂,入了廊下,冷风一吹,寒气如水,张若玉才觉得清醒不少。
抬头望去,冰轮初上,月圆极美。
一看到月宫,张若玉就想到生死未卜的六奴哥哥,心酸泪水又要落下。
正望月伤神之时,却听到有人叫唤。
“张公子,大喜啊——”
若玉回头望去,却是方才那个龟公急速奔来。
龟公手里举着花魁的团扇,眉飞色舞地说:“张公子,大喜啊,艳郎君请您执扇登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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