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漫长
第四章
那少年把我们引到一雅致小巧的亭中,带有简洁花纹的桌上摆着一壶香气四溢的茶水,围栏前站着一修长的身影。
我迫不及待地抬起了头,想看看那人现在是何模样。
待那人回过身后,我顿时失去了兴致。
那人一回过身,蚯蚓眉毛铜币眼,老鹰鼻子饮血唇,一副小倌模样。一身青衣穿在他身上像极了螳螂,哼,想必这就是那管家口中所说的公子了,这等模样哪里配成为公子了。
“这严府中竟有这般天仙般的人?”夫人在我身前惊声道。
我呸!这就算天仙?天上赤脚大仙吧!
那人恬不知耻地笑了笑,手中竟然还拿着一副扇子在那摇来摇去,真是做作。
“想必您就是新进府的二夫人吧?”那螳螂声音还算能入耳。
二夫人颔首默认,那螳螂走上前来,请二夫人入座,微风从他身后拂过,我鼻间传来一袭清香,这螳螂身上居然有香味,我突然想起在某个如雾的清晨,空荡的被窝里游荡着一股清冷的余香,与今日这香极为相似。
二夫人还在那里浅笑着与螳螂交谈,但我内心已一片低落,全然听不进他俩在说什么。
身后传来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可即使那后头的脚步声再轻,也同千斤坠在我的心头一般,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回头。
待那脚步声自我身侧传来时,我终是忍不住侧头望着,那人直视着前方,眼神淡然,灰蒙蒙地像染上层积灰,似是发现了我的凝视,他向我瞥了一眼,是极其冷淡的一眼,短暂的一眼后又看向前方,仿佛不再认识我一样。
我心情十分苦闷,像是猛然间吞下了一大块冰,喉咙凉得可怕,连带着嗓子眼都充斥着酸涩。
那人从虚空之中缥缈之境朝我走了过来,带着缱绻的温柔对我说:“来生,有缘再见。”
我不信来生,所以我来找他了,可他偏偏是个猪油蒙心肝的,现如今每晚搂着他那小倌不知过得多潇洒快活,就我是一个十足的蠢货,白白从道观跑下来找他!
“少爷昨日还说等他身子安稳再来拜访夫人,”那死螳螂一见人来了,便站起身凑在严留钰的身边笑得跟朵菊花似的,严留钰还没开口他就在那里说话了,“没想到今日夫人便来了。”
二夫人看到严留钰的脸也怔了会儿,回过神后便在那里笑:“是妾身冒昧了。”
他们都在那里笑,就我一人在心里郁郁寡欢,但即使郁郁寡欢我的眼神还是忍不住停留在严留钰身上,那才是我心中谪仙般的人,貌似青空目含雪,姿若幽竹肤凝月。
他不说一句话,我心中已为他说上千万句。
不是我花痴,只是师傅曾教我,做人要对自己诚实,所以我一向是不勉强自己,当时我下山便是对师傅坦陈了心迹,直言要去追寻自己心之所向,师傅才将我放下了山。现在想来,当时的我实在是愚笨,只不过这样的心思在我望着他那如玉似雾的脸庞时就全都消散了
他的脸颊一向苍白,如今春风得意,脸色也没好到那里去,我毫不顾忌地盯着他,反正旁人都不会注意我。
二夫人来这里大概又是在探寻这府中的隐秘,但当我见到严留钰时,这府中的一切事物都被我抛到了脑后。
严留钰坐下身还未寒暄半句,就问道:“夫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一出口,夏日的热风都凉了几分,冰冷的嗓音含着落雪般。
二夫人没想到这少爷如此直白,有些犹豫:“少爷常年呆在院中,不知可发现府中一些古怪之处?”
这二夫人倒也直接,丝毫不拐弯抹角,我瞧着严留钰,他神色未动,只是身旁的螳螂身子动了一下,脸上表情有些奇异。
“不曾发现。”严留钰冷淡道。
我在心中发笑,这人又在骗人,他极为擅长面无表情地骗人,那张脸经常将人骗得团团转还不疑有假,想到这里,我又觉得同他亲近了起来,哪怕他仍未看我第二眼。
二夫人有些微愣,没想到这少爷竟会如此回答,待到茶水凉那引路的少年为她又添上热茶后,她才泫然欲泣道:“妾身明白,妾身不过是来府才几日的外人罢了,少爷不信任我也是应当。”
“只是,妾身在这府中,不过两日,饱受煎熬,犹如呆在炼狱般。”二夫人哽咽着。
这是老把戏了,我已经看惯,只是佩服这夫人说话的本事,对不同的人还有不同的说辞。
“夫人多虑。”严留钰面不改色。
看来女人的武器在他那里失去了效力,我在一旁螳螂的脸上居然还能看到一丝冷笑,这真是不知说什么好,看来这螳螂是个善妒的人物。
接下来便全是夫人的啜泣声,偶尔从竹林传来几声鸟啼,伴随着风吹竹叶的声音,倘若没有这啜泣声,这个下午便是极为清雅舒适的午后时光。
我听得实在是厌烦,那螳螂脸上也露出厌恶的神色,只是严留钰仍维持着一贯清冷的表情。
我终于是忍不住了,扯了扯夫人的袖子,低声道:“天色不早了,夫人该回去了。”
实际上我自己都想骂自己,这天色早得很。
但夫人顺着我的话点了点头,也不说话,看似虚弱地一起身,似乎还想在最后时机博取同情,岂料严留钰一句话都未说,反而是那螳螂朗声道:“阿长送客。”
然后螳螂起身假意相送,实际上一步未动,脸上还挂着亲切的笑容:“改日再拜访夫人。”
我想,二夫人回去指不定想撕了自己那张夸赞他是天仙的嘴。
回去时,夫人一句话未说,但我心中突然有了疑问。
按理说,常人来到严府,遭此折磨,想的应该是如何逃出严府,最不济的也是找出解决的方法,为何在二夫人这里,便是想一个劲地找寻事端的由来?
我看着前头二夫人弱柳般的背影,十分疑惑,但这终究不关我的事,于是也不再去想。
而我的事,在见到严留钰冷漠眼神的那一刹那,似乎便已打止。
唉,这算个什么事啊,日思夜想的人居然不认识我了。
忧愁的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窗外的月光洒在地上,照了一地我苦闷的思绪,夜风从窗上的漏洞吹了进来,竟然在这大夏天把我冷得有些发抖。
本来就心冷了,这风吹得我身子也冷,这下我更加忧愁,好不容易辞了师傅信誓旦旦地跑下山来,结果成了这么个结局,心有不甘,实在是不甘。
“干脆明日我再跑修竹院一趟!我就上他眼前整日晃悠去!就不信他不想起我!”我猛地坐起身,打定主意。
窗外仍在吹风,吹得我烦躁不堪,于是我起身,披上了衣服想找个纸团给那洞给堵上,但我实在不是什么读书人,房中竟然无一张纸。
我只能点上一盏灯,想着出去找找,不然这风吹得今晚我肯定睡不着。
我端着灯,那灯火微弱,摇摇晃晃地摆动着,我担心它一出门就会被那风给吹灭,只能用右手死死地围着火苗。
我小心翼翼地移动着,生怕灯油漏出来浇我身上,好不容易移动到门口,刚打开房门,就被房门的人影给吓到了。
那人披了一身的月光,站在门口,侧着身子望着我,白日里含雪冷淡的眼,晚上在月光的照耀下竟像是融化了般,带着温度地看着我。
我怔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接过我的灯盏,信步走进了房。
我呆愣地跟在他身后,关上房门,猛地意识到,这人白天还不认识我,晚上却又出现在我房间门口!
“少…少…爷,你这是?”我小声问道,生怕这人只是我夏夜的一个梦,我一大声便将他给打散。
“你为何会在这里?”严留钰坐在桌旁问道,暖黄的烛光映着他的脸,衬着居然有一丝温柔。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竟然有些犯傻,“你是鬼吗?”
严留钰眼神一跳,看向了我,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低着头逼近我的脸,带着凛冽的气息,他开口,温热的气息触到我的皮肤,这人不是鬼,瞬间,我脑海中产生这个想法,内心无比欣喜。
“没错,今晚我便是来索你的命。”他眼神极为吓人。
我若不是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今晚也怕是被他唬住了。
“你骗我。”我看着他的眼睛道,本想气势强势一些,可一旦看向他深邃的眼眸,我便不由自主地陷了进去,语气也软了下来。
严留钰没有说话,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看不懂他的眼神。师傅常常说,看懂一个人的心得先看懂他的眼神,可我愚笨,只能看出最浅显的东西,像严留钰这般深沉的心思,我是看不懂的。
“你为何来着?”他又问了我一遍,仍注视着我。
我有些不敢看他那严厉的眼神,于是看向他身后的烛火,轻声道:“来找你。”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扯上了床,撑在我身上,凌厉地俯视着我,“我说过,别来找我。”
我有些委屈,这人从小都是这样,从来都只会让我听他的,从来都不询问我的想法,想到这,我冷笑道:“是啊,不来找你,那我们来生再见对吗?”
我使劲力气地想直起身,靠近他,问他,“你说,我们哪里会有来生?我想见你!管什么来生,就今世,今世我就想见你!”
严留钰握紧我的双手有一瞬间的松弛,我狠盯着他的眼睛,他脸上神色变换不定,但无一不是沉着的,终于他的表情裂了开来,从那条裂缝,我看到了一丝隐秘的情绪。
他将头埋在我的肩窝,没有抽泣声,没有冰凉的触感,他只是静静地抱着我,温热的气息吐露在我的身体上,我感受着他的呼吸,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大夫人还在,每月大夫人都会带着年幼的他来道观吃斋菜,短住几日,师傅便将他安排与我同住,我俩从一开始的满心防备到后面每夜的相拥入睡,所隔不过几日。那时的他,也是这般,将头埋进我的肩窝,憋着满心的话都不说出口,只是静静地同我呆着。我不像师傅,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能学着大师兄,亲了亲他的耳垂,从他的耳垂亲到脸上的肌肤,眼角的泪痕。
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会无声流泪的少年,还会在我第一次亲吻他的时候被吓一跳,愣愣地问我,“你做什么?”
我记得当时的我天真道:“我在安慰你啊。”
仍显稚气的他皱着眉:“这不是安慰。”
“那这是什么?”我歪着头问他。
他嘴巴微张,似乎也说不出来,脸悄悄地便爬满了红霞。
我看着实在是有趣,于是凑近了些,继续亲吻着他含羞的脸庞,柔声解释道:“我从前看见四师兄哭的时候,大师兄就是这般安慰他的。”
我亲到他湿润的睫毛时,他睫毛微微颤动着,我继续道:“这招十分管用的,每次大师兄一这样做,四师兄就不哭了。”
我停了下来,笑着看他,“就像你一样,脸就会红得跟山上的猴子屁股一样。”
他羞恼地拍了我一下,我一点都不觉着痛,只觉得他十分好看,是带有生气的好看,那个时候的我可真大胆呀,我直接亲吻上了他柔软的唇瓣,生疏地像品尝着糖果般咬磨着。
我肯定是第一个亲吻他的人,我十分骄傲。
思绪回到如今,长大了的严留钰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会流泪了,但是他仍然有满心的苦水不肯说出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
严留钰不说话,他紧紧地抱着我躺了下来,我手环绕着他,触摸到他凸出来的肩胛骨,十分硌手,他怎么会瘦成这个样子?
再回想今日白天,他脸颊十分苍白,一细想,白天他便已经呈现出十足的病弱了,为何我现在才想起来,我不禁懊恼。
可是,一想到白天,我又想起了那只绿色的螳螂,这可真是,懊恼和生气两股情绪在我心中不停交织,郁闷之极。
“明天,我将你送出府。”严留钰的声音闷闷地。
我更加生气了,将我送出府然后同那只螳螂一起双宿双飞吗?我气恼道:“我不走。”
“这里太危险,”他停顿了会儿,忽然松开怀抱紧盯着我,“你来这多久了?”
“将近一年吧。”我回答道。
他的眼神终于不再沉着,竟有些愤怒,“现在就走。”
我心下知道他是愤怒我已被府中的邪祟所害,于是着急地从怀中掏出一块古朴的玉佩给他看,解释道:“我没事的,师傅送了我一块玉佩,有它护佑着我,我什么邪祟都不怕的。”
他微弱地松了口气,责问着:“为何不早些来院里找我?”
我连忙说:“你那院一般人都进不去,我绕那院好几回,连院中的鸟都见不到。”看着他虚弱的脸,我伸手触碰着,“想让人给你通报,但从不见你院中的人出来,我敲门也总无人应,今日二夫人敲门倒是立马有人来了,真是奇怪。”
“守门的人在一侧有窥伺,若是一般人来是不会理的。”他有些歉意地解释道。
我轻柔地摸着他的脸颊,顺着他瘦弱的下颚摸向了他那双含情的眼眸,这双含情的眼眸是否在从前的每个夜晚也是这样看着那只螳螂的?
“没有。”严留钰温声道。
原来我不知不觉竟然已经问出了口,我听到他的回答,十分开心,但又有些犹豫。
“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不用忧虑。”他深邃地望着我,声音饱含柔情。
其实我有想过,若不是我以前便将年幼懵懂的他给欺蒙了,现在的严留钰哪会如此温柔缱绻地对我。
听着他的声音,我极为心动,手中的玉像是不管用了一样,心中荡漾着热烈的情绪,想抱紧他,想亲吻他,想舔舐他的每一寸肌肤,想让他充斥在我的身体,想与他赤裸相对,想抚摸他每一丝柔软,想触碰他身体上坚硬的每一处。
“今夜还很长。”我听见我这样说着,极为不要脸,可他笑了,带着浅浅的笑意,冰山融化般,我十分有成就感,因为这块冰山是被我融化的。
作者:我疯了,下一章我就想试试能不能收费,结果,换不回来了,其实下一章剧情可以跳过,下一章就是纯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