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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间只一枝珠钗,便将云嫔那累累的珠光宝气压制住。
“娘娘”总管终于松了口气。
晨露淡淡扫了她一眼,对着岸上观看的人群微微示意道“百姓们离船很近,你想让他们看笑话吗”
云嫔碰了个硬钉子,讪讪不敢再说,从上次的小合子的事发后,她落了个里外不是人,不复那时的嚣张了。
此时时辰已到,千帆,两只巨大的龙舟旁边,还有文臣武将们乘坐的几千只大船,更有侍卫、禁车、承载御用物事的舟楫无数,浩浩荡荡地朝北行去。巨大的铁绞盘被卷动,铁链吊起大闸,水门被开启,沿途数十里,都是黄绸帷幕遮蔽,百姓虽然踮起脚跟,也很难窥见圣颜。
云嫔望着沿途的风光,却无心欣赏,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巾帕,额头微微冒汗。两三个时辰后,龙舟停靠休整,云嫔再也耐不得,急急登上了皇帝那艘船,要求觐见。
皇帝本不欲见她,但云嫔一句有皇后托我转交的书信,让他改变了主意。
云嫔由手中的丝巾中,取出叠成小方胜的信笺,皇帝展开看了两三行,已是目光炯炯。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皇后写了这封信”
皇帝沉声问道,面色漠然,也看不出喜怒。
云嫔精心妆容,原指望他能眼前一亮,此时见他视若无睹,只得颓然道“她是亲手交给我的,这一路上没有离身。”
岘昆行宫的花园,阴凉清爽,夏日前来避暑是最好不过了,如今已是秋意初起,却实在觉得凉爽有余,舒适不足。
晨露坐在花荫下,感受着阳光的晴暖,手中是那封秘密信笺。
“她要我们提防母后”晨露揶揄道“若你是对林家下手,她们定是站在同一战线上,可若是太后想要对你不利,她却要斟酌了真要你失了这宝座,她也就不是尊贵的皇后娘娘了”
元祈叹息一声,想起皇后,又是以伤,又是警惕
她本是胸无城府的纯真女子,如今变得工于心计,竟连自己的姑母也瞒了过去
“皇后此举,且不说动机,却是隐隐向你示意了立场,只要她后位不失,她未必要跟太后一条道走到黑。”
晨露想起林媛那胜券在握的和蔼微笑,又是一阵冷笑。
“这也算是件好事。”元祈长叹一声,接过侍从呈上的前线节略,仔细读来,颇为惊叹道“平王夺回栾城后,竟然死守了一月有余。”
行宫离前线并不遥远,京城大臣,一直以圣驾安危为由,敦请皇帝回銮,皇帝一律不允,只是训诫六部留守人员恪尽职责。
晨露接过一看,瞳孔蓦然收缩,凝为深不可测的一点光芒。
“将周边所有的兵力都从栾城撤出不,已经来不及了”她幽幽道。
元祈仍有些疑惑,只听她轻轻道“栾城,其实不过是个诱饵,它被林邝用来引诱平王,又被鞑靼人利用,来诱惑朝廷的大军增援。”
“看这势头,今晚之前,栾城定会陷落”
皇帝虽然负担沉重经验,却也是天赋英才,听她在图上指点,顿时如醍醐灌顶,连忙派出使者撤军。
黄昏前,果然有消息传来,栾城陷落,平王已经战死殉国了。
皇帝听得这一消息,面色如常,手中书写连笔意也未曾断开。
晨露走进院中卧房时,却见皇帝披着外袍,望着天上圆月,呆呆出神。
“朕最小的弟弟,如今也去了”
他有些黯然道。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决断
栾城的城楼上,血迹汪洋,有些已凝固腥臭,地上一堆堆扔着旌旗和残破的兵刃,横七竖八地躺着的是死去和重伤的将士,一阵风吹来,有垂危的哼叫声,却无人救援。这里寂静无声,几乎成为一个死城。
残破的城砖,虽不如京城的历史悠久,却也是饱经风霜,它今日要见证的是又一场失败和陷落。
平王率军夺回栾城后,皇帝派来两万多兵马协助,更是如虎添翼,有声有色地坚守了一月有余,局势颇为乐观,谁知一夜之间,大局逆转。
平王喘息着扶墙,看着城下如蝗虫一般飞奔而入的鞑靼兵,低低道“大势已去”
他与鞑靼人交手这些时日,只觉得对方并无骇人实力,实在是名不符实,如今遭遇这暴风骤雨一般的强攻,才知道对方的彪悍凶狠。
“我不知天高地厚,过于轻敌,该有此劫。”
他捂住胸前,指缝中有嫣红不绝。
“殿下,求您快走,留得青山在”瘫倒在旁的侍从声音微弱劝说着,在平王转头苦笑时,戛然而止。
“来不及了”
平王咳嗽着,看了一眼入胸的羽箭,痛得俊容都微微扭曲。他又咳嗽了几声,瞥着侍从颈上的致命创口,惨笑道:“黄泉路上有你作伴,倒也不甚寂寞”
他没听到回答,知道侍从已经气绝,自己仍是想咳,却觉得眼前逐渐模糊起来。
耳边清晰传来的是鞑靼人登上城楼的马靴步响,那沉重的脚步声。
仿佛在他心头擂鼓。来了吗
平王露出一道微笑,安详而飘忽,他心头没有一丝惧怕,只剩空明。
那沉重声响越发近了,他背倚青石大砖,想起幼时与皇帝追逐嬉戏时,也是这般光景
脚步声接近,将小小的他从藤萝下拽出。元祈露出孩童得意的笑容“我捉到你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平王仰望着晴朗蔚蓝的天空。
突然想起,那日的天色,亦是如此明媚可人。
时光如白驹过隙,当年捉迷藏的孩童之一,如今,就要在此输掉最后一局了。
鞑靼人终于登上了阶梯,出现在眼前。他逐渐涣散的瞳孔中,出现了一张圆而庞大的黑脸。
是个将领吧
“真丑”
平王含糊不清地咕哝着,用尽全身力气,宽袖扬出。
锐利的寒光在瞬间惊艳,周围的鞑靼兵惊呼着,那将领脖子上一缕红线,双目圆睁着,不可置信地倒下。
平王最后笑了,苍白的面容上,满是洒脱不羁
他微微眯眼,蓝天丽日在他眼中逐渐模糊,浑身都暖洋洋的,好似在母亲怀里,耳边依稀是她温柔的歌谣。
他手一松,一柄短刃当啷落地。
“就这样死了吗”静王在京城接到快报,仍是不敢置信。
“四弟平日里狡诈如狐,阴险如狼,临死居然还搏个殉国的名声”
他似赞似讽,一时心上万般滋味杂合,唏嘘了半晌,才放下了奏报。
一旁的裴桢全身都在颤抖,指甲抠进了肉里,鲜血淋漓,也没有知觉。
“平王手下的府兵”他勉强问道。
“大半战死在栾城了,少数投降的,也被鞑靼人杀了个干净。”
静王有些怜悯地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些府兵是侮杀他妻子的罪魁祸首,于是安慰道“他们都已魂归幽冥,你也不必执着过往的仇恨了”
“这是什么世道,奸淫掳掠的歹人竟成了英勇守城的勇士”
裴桢咬牙道,恨意郁积于心,脸色一白,竟是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静王吓了一跳,连忙命人一顿搓揉,裴桢这才缓过气来,面色仍是苍白,黯然苦笑道“在王爷面前出丑了”
“你这是郁怒攻心,明日我遣太医去你府上诊脉,你还年轻,大好前途在后头,大丈夫何患无妻嘛”
裴桢恭谨听着,眼中有泪道“蒙王爷器重,下官粉身碎骨也难报答”
他收敛了下情绪,便跟静王禀报兵部的一应事宜。
静王细细听了与自己密探禀的丝毫不差,于是笑道“有你在兵部,我才能眼明心亮啊”
这话说得隐晦,已是逾越了亲王的本分,裴桢却仿佛未闻,又低低说道“皇上在岘昆行宫,等于是坐镇前方,京城之中,王爷尽可放手一搏”
这话简直是大逆不道,静王双目如电,冷冷看着裴桢,仿佛不胜恼怒“你要陷我于不义么”
“王爷今上看似英明,却被一女色所惑,实在不堪天下之主”
裴桢说到女色二字,面露不屑,静王心知肚明,他是在说晨妃。
“下官多日观察之下,王爷天纵英明,礼贤下士,才德乃是先帝诸子中最佳的”
裴桢慷慨激昂地说道,静王止住了他,沉吟道“我知道你对我的一片忠心,只是这大逆不道之语,今后不要再说了”
他又问了些大小部务,到黄昏时分才端茶送客。
“此人对今上很是不满,大约是一心襄助王爷您了”
师爷在旁说道,静王仍是一片沉静,道“且再考验他一下,小心上啊”
八月十九,皇帝派使节,从鞑靼军中迎回平王的尸骸,隆重以国礼葬之。
八月廿一,岘昆行宫中旨意被分发各地,皇帝连连召见军中大将,连京中朝野颇为震动。
一场大战,已是一触即发。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五十七章 对峙
行宫在前朝便是天子北狩之地,虽名避暑,实则在此厉兵抹马,严密防备北方蛮夷的侵扰。
八月廿五,旨意传回京城,留守的太后和阁臣这才知道,皇帝调集了京营和禁军的八万人马,又从各地紧急调来八万,再加上镇北军周浚奉命调拨的四万,凑齐了二十万大军,集结清点,配备了马匹军械,便开始向东北方向开拔,终于在八月廿九的早上,赶到了平州城下,扎下连营,单等鞑靼人乘胜前来。
皇帝正在看着兵部汇集的奏报,晨露手中研着墨,悠然问道“是鞑靼人又有了新动向”
“他们在栾城停留了好几日,再没有要进攻的迹象。”皇帝沉吟着,眉心隐约露出踌躇之色。
“如果大军僵持在这里,进不能收复栾城,退,没有任何意义”
想起鞑靼人的战术,素来以迅疾称雄,如今这般诡异的不退不战,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听说忽律可汗的身体仍未恢复”晨露在旁幽然问道。
“他胸口中了你一箭,当时便被王帐勇士抢回诊治,虽然侥幸不死,也时有咳喘之症,可他对中原的觊觎之心,却越发炽烈了”
元祈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不由看了一眼身畔佳人,她今日只着了一件银锦色秋棠纹宫衣,素面玉颜,皓腕如雪,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无法想象,眼前的纤弱女子,竟在阵前创下壮怀激烈的不朽功绩
“他已已经年届六旬,若不在闭眼前拿下中原的大好河山,大约也会觉得遗憾吧”
晨露目光清荧,想起多年前那英姿勃发的少年王子,他眼中寻人野心和执著,比晨曦还要灿烂
“你说得如此熟捻,倒好似深谙他的心理。”
元祈接过她手中的端砚,笑着调侃道。
“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