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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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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起了新学会的歌来:“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哎呀哎哎呀郎呀……”
他刚哎呀了几下,天边忽然轰隆隆响起一串类似闷雷的声音,仿佛是阵雨来的前奏。没过多久,那声响接二连三发作,如巨人的脚步声般,一阵阵压了过来。
孟成蹊站起身走向窗外,却看到天空清澈如洗,正在狐疑的时候,房门砰地被人撞开了。家中听差跌跌撞撞冲进来,朝他凄声喊道:“表少爷,日本人朝城里开炮啦!”
他闻言呆了一呆,走到外边,才发现家中的仆人们已经做鸟兽状散了,于是由那听差拉扯着,两人去前院扶起年迈的老管家,拖泥带水地奔向傅宅新挖的防空洞里。
孟成蹊站在空气滞闷的地下防空洞,耳边隐隐能听见那密集不断的炮声,心里惶恐地想着:“表哥说的没错,鬼子真的打过来了……”
念及傅啸坤的现状,他的背脊止不住颤栗,整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这天是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淞沪会战爆发。
次日,傅啸坤手下的几万人被改编为第八集 团军,前往杭州湾北岸布防,很快,他们就与浦东攻过来的敌人短兵相接。
孟成蹊和管家他们在条件简陋的防空洞里躲了两天,以压缩饼干和一桶净水度日。后来他见情况暂时稳定了,料想日军飞机也不会来租界里大规模轰炸,就大着胆子跑回屋里去住。
此刻家中像荒了大半年似的,到处都是灰尘,厨娘跑没影了,孟成蹊是个五指不沾阳春水的货色,听差又笨手笨脚,管家只好担起了做简单饭食的职责。幸亏厨房储备了足够的干粮,倒不至于让他们饿肚子。
孟成蹊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剩余时间用来长久地发呆、听无线电广播、踱步,以及坐立难安。广播里永远只说好消息,我军夺得了八字桥,我军守住了爱国女校,我军攻下了五州公墓,我军如何奋勇杀敌,然而却从不提伤亡。孟成蹊知道,这些听上去无比振奋人心的英勇事迹,掩盖了何等惨烈的死亡数据。
到九月中旬,家中所有的腊肉和腌制品都消耗殆尽了,战区物资匮乏,新鲜的蔬菜和肉类更是想都不要想。老管家不得不变着花样用罐头食品做菜,从炒牛肉罐头,煎火腿罐头,红烧鱼肉罐头,到罐头肉汤,导致孟成蹊听到开罐头的声音都忍不住犯恶心。
但他实际上并不关心自己吃什么,一天天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如今对他来说,填饱肚子只是为了活着,活着则是为了等傅啸坤回来。
月底以后,战争愈演愈烈,中日双方不断增派兵力,开始进行痛苦的拉锯战,上海成了一座硝烟弥漫的孤岛。
十月初的一个后半夜,傅啸坤突然回家来了。
当时,还在沉睡中的孟成蹊听到有动静,立马就醒了,他从床上直接蹦跳着落地,三步并作两步跑去楼下。客厅里灯火煌煌,见到那个高大威严的背影,他一蹬腿跳上了傅啸坤的背。
傅啸坤也显得很高兴,他用嘶哑的嗓音唤了他一声“小兔崽子”,然后两只宽大的手掌在孟成蹊的屁股上轻拍一下,稳稳托住了他的大腿。
“表哥,你怎么回来了?”孟成蹊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他抱住对方的脖子埋头去嗅傅啸坤的衣领,闻到一股烟草混合尘土的呛人味道。
傅啸坤背着他飞快地在房间里转了两圈,然后把他扔在餐桌旁的一张椅子上,做出累成一头死驴的样子:“死小子,你怎么那么沉?”
孟成蹊怀疑地摸摸自己的肚子,不乐意道:“明明最近还瘦了呢。”
傅啸坤讥诮一笑,接过管家递过来的碗筷,狼吞虎咽地大嚼起米饭来,时不时喝一口罐头肉汤下饭。他连着吃了三碗米饭,这才感觉到有一点饱。
嘴上不停歇,他含糊地跟孟成蹊解释道:“日本人也是人,也有打疲了的时候,现下他们暂时停火,我就趁军队休整回来一趟。”
“来看看你。”最后这四个字他是等管家出去给他续汤的时候说的,说的语气很是煽情,他刻意偏过头抹了一把嘴,流氓兮兮朝孟成蹊挑眉。
孟成蹊的脸忽地红了,抬起脚踢了傅啸坤的小腿一下,他假装嫌弃道:“你快点吃,吃完了去洗洗,看你脏的跟矿工一样。”
傅啸坤的确是很累了,以至于他洗澡洗一半在浴缸里睡了过去,还是孟成蹊发现,费劲地把人拖回床上。傅啸坤说回来看看,果然只能看看,沾到床的瞬间他睁眼了,旋即又趴在床上睡死过去,而后轻轻打起了酣。
就着台灯幽暗的光线,孟成蹊忍不住把视线黏在表哥身上,看到他脖子后面晒得黑红的皮肤,看他愈加粗糙的手背,看他健壮的背部线条,看他的头发……
毫无预兆地,他竟然在傅啸坤剃得短短的黑发间,发现好几根白头发!
孟成蹊嗓子一紧,心中忽然有些怅然若失的难过,他认识到一个事实:“表哥不年轻了。”
人总是要老的,表哥不年轻了,他自己也有一天会老,那么和表哥在一起的日子,终究是过一天少一天的。
想到这里,他又产生了许多焦灼的情绪:“今天打仗,明天打仗,怎么就打个没完了?该死的战争快点结束吧!”
孟成蹊时而欢喜,时而忧伤,终于在百感交集中睡着了。等他醒来,表哥睡的那边床早就空了,傅啸坤走得很急,没来得及留下只字片语,要不是枕头上残留的那一缕烟草味,孟成蹊差点以为对方不曾回来过。
孟成蹊继续他那不知何时终结的漫长等待,一等就是几十天。中日间的恶战进行了快三个月,上海这片土地血流成河,前线像一架庞大且不知疲倦的绞肉机,把无数鲜活的生命绞成了肉泥。
气温一天比一天低,缠绵的秋雨落在城市深深窄窄的巷子里,淅淅沥沥,仿佛一曲哀伤的挽歌。孟成蹊瞒着管家偷偷出过一次门,他本以为租界内总安全得很,岂料外面也是哀鸿遍野,到处都是难民,大家都在吵吵嚷嚷地抱怨,嘴上理直气壮,不过表情含羞抱愧,因为那冲锋陷阵的人里没有自己。
这日晚上的月亮特别圆,孟成蹊披着加厚睡袍在露台上赏了一会儿月,无奈寒夜如刀,割得他全身又冷又痛。躺回卧房的床上,他紧紧抱住了羽绒被子,在这份有限的温暖中闭上眼睛。
把他从梦中叫醒的,是李洪。李洪的眉毛上似乎还挂着一层霜,冰凉的手拍了拍孟成蹊的脸,将他一下子惊醒过来。
孟成蹊拥被坐起,半恼半惊地看向来人:“李副官,你怎么在这里?”
“阿新少爷,”李洪不客气地掀开他的被子,随即把孟成蹊的衣服扔到他身旁,他急促地喘息着,像是一路紧赶着过来的,“快把衣服换上,我们得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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