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摆脱学院派的自尊，不利于混迹江湖。
    沈怡教导：“明星是商品，设计师的作品也是商品，只要是商品消费者就会考量它的商业价值。那大师的名气也是他价值的一部分，能为甲方创造更多效益。”
    “可实力和性价比也很重要啊，他们怎么不考虑？”
    “唉，我举个例子吧，你知道科颜氏吧？这牌子的淡斑精华主要成分是维c，功效是美白、抗氧化，一瓶30ml装的售价520元人民币。而乐敦的cc精华和它成分一致，功效也差不多，一只的容量也是30ml，却只要99元。你猜谁的销量更高？”
    “应该是物美价廉那个卖得更好吧。”
    “错了，科颜氏淡斑精华的销量是乐敦的好几倍，科颜氏在这个货品上做了大力宣传，知名度比乐敦高得多，销量也更高，这就是流量的价值。不然现在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削尖脑袋，哗众取宠也搏出位呢？”
    功利社会，唯利是图。当流量绑架了人们的视听，消费者就不再对事物做理性审美，只会盲目跟风，花冤枉钱，被名不副实的商品欺骗。而那些真正有实力和高性能的人与商品也被流量的浪潮拍到了海底，一再边缘化，难以进入公众视野。
    “在中国，建筑属于服务业，永远被甲方牵着走。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要想混得开，得先做舔狗，等哪天舔出了头，有了名气，才能让甲方反过来跪舔。”
    不健康的行业生态令邱逸丧气：“那得等过久啊。”
    “我比你老那么多都不急，你急什么？”
    她想幽默一把，真把他逗笑了，却笑成了生气的模样。
    “我告诫过你，不许说自己老，你又违约了。”
    “我没说自己老，只说比你老，这是事实啊。”
    “不管，反正不能用老字形容我的偶像！”
    他陡然扛起她转圈吓唬，而后宝贝似的紧紧搂住，嘴唇贴着她的耳廓请求：“每次听你说你比我年纪大，就好像将来你会离开我似的，我不要你走，想这样跟你一起到老。”
    沈怡被他的暖意浸泡无数次，融化的幸福感依然如初，摸着他的后脑勺调戏：“以前觉得你比同龄人懂事，恋爱以后才知道你在这方面还是个孩子。”
    “你嫌我幼稚？”
    “哪有啊，这是夸奖，现在我真的相信我是你第一个女朋友了。”
    设计师和项目也讲缘分，沈怡以为她和“空中花园”项目无缘，谁知在此事尘埃落定前发生了一起阴差阳错的闹剧，硬给她劫来一段缘法。
    10月底，新闻曝光了一座位于北京某高档小区30层公寓楼顶的超豪华“花园洋房”，从无人机拍摄的鸟瞰图片来看，这座违章建筑主体是一栋3层洋楼，墙体镶嵌在巨大的假山群落中，假山上种满花草树木，悬挂瀑布喷泉，真像葱茏幽静的“闹市仙居”。
    该花园被称为“史上最牛违章建筑”，经报道引起社会关注。小区业主们集体抗议，要求立刻拆除，毕竟楼板承重有限，那违章建筑体重达几百吨，谁家头顶压着这么个大家伙都会不安生。
    看到新闻，沈怡愣了半天，心想老李的高血压又该发作了，这小区是民兴设计的，结构方案正出自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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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出来混迟早要还。”
    这话适用于各行各业。当初设计这栋楼的方案时沈怡就预感早晚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如今虽已离开民兴,但多半会被他们拉回去背书。
    那“空中楼阁”的主人姓周，是位文化界的大人物，经新闻聚焦沦为众矢之的,他建那座“仙境”花费巨万，拆除着实肉痛。据媒体报道记者前去参访时，周老先生已因“身体原因”住院，其家人称病因是近期公众过度抨击造成的压力激增，对于小区邻居们的“拆除”诉求，则未做正面回应,只说“会给大家一个合理的交代”。
    沈怡看过这则新闻,知道她担心的事即将发生。
    邱逸也正关注此事,吃饭时与她闲聊：“我看那业主在楼盘开发前就买下那层楼了，他住那栋楼的结构肯定和其他楼不一样,否则屋顶上垒那么大一座假山洋房，楼板早渗水龟裂了,不可能撑这么多年还没事。”
    相信行家们都已看出门道,沈怡无言以对,接着听他分享见闻。
    “我大学同学也遇到过这种事，项目在上海,那开发商想拿两套房贿赂管事的,对方选了顶层的两套，要求把中间的楼板打穿做旋转楼梯，还修改了安全通道。现在有钱有权真可以为所欲为,设再多规矩条例，他们照样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他表现得很不以为然，引起她的试探。
    “假如今后你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应付？”
    “我肯定不干啊，谁知道这些神操作今后会不会曝光，要是出了事，别人拿我当替罪羊怎么办？你经常提醒我谨慎处事，我都牢牢记着呢。”
    “……没错，这是我从血泪教训里总结的经验啊。”
    沈怡苦笑自嘲，没好意思吐露实情。
    隔天老李电话求救，事态与她预料的差不多。周老先生和开发商面临相关部门追责，不得已坦白当初的秘密协定，上交了该楼的设计图纸。经查实，大楼的安全隐患基本排除，屋顶花园可以保留。但须由专人公开做出解释，以便令住户们心安，使大众信服。
    老李是结构方案的主设计师，令牌先塞到他手里。他知道这“解释会”相当于“检讨会”，生怕到时言语差错下不来台，心想这项目的实际设计工作都是沈怡完成的，她口齿伶俐，思维敏捷，而今又有几个知名项目傍身，撑得起门面，必须拉去给他站台。
    沈怡积攒数日的火气可以发货了，破口大骂：“当初做方案时我就跟甲方说这么操作不正常，被其他购房者知道会出事，他们立下保证，跟我们签了保密合同，我才照要求做的。现在事情曝光了，他们又想拿我们的信用去洗地，实在太过分了！”
    双方是老熟人，老李也不白费力气哄她，直接上好处：“周老先生和开发商知道他们理亏，答应给我们30万感谢金，先付款后办事，这样吧，我一分钱不要，全给你怎么样？”
    那开发商是地产界龙头，至今与民兴合作密切，是老李放不开的大腿。
    沈怡不稀罕30万，这几日反复盘算，理出一个扭亏为盈的思路。
    上面要求公开透明解决此事，定会公布整个设计团队的名单，上次“集馨苑”事件她已进过人肉引擎，这回就谈不上保护个人信息。总归要受舆论洗刷，干脆借机和涉事大佬们攀交，壮大自身人脉。
    她端起架子吊老李胃口，迫使他去游说委托方，为两边牵线搭桥。周老先生和甲方巴不得“专家组”质量越高越好，联名邀请沈怡会面，又一齐说好道歉，把她当恩人招待。
    人生里，天上掉馅饼是个例，绝大部分时候都在泥里淘金，想要好处就得忍住恶心。
    沈怡接受大佬们恳求，随同老李出席记者会。会上，老李主动让出“发言权”，一切讲解答疑环节都由她应对。
    “那栋楼我们在结构上做了特殊加固，顶层楼板的配筋梁是其他楼层的三倍，立柱排布也与其他楼栋不同……”
    大楼业主们入住七八年，今日方知自家的房子是土豪特供，楼内还有一部直通周家的隐蔽电梯。
    设计师的说明解除了人们的安全顾虑，仍使他们群情激愤。
    “早知道有人会在楼顶盖洋房，我绝不会买这里的房子！”
    “就是！怪不得我这几年运气差，头上压着座大山，怎么会不倒霉？”
    “你们要讨好那个周先生，应该单独辟块地给他修房子嘛，不能搞到我们头顶上来！”
    “黑心开发商剥夺我们的知情权，恶意欺骗消费者，我们还是会照原计划起诉他们！”
    “还有你们这些设计师，只会拿钱办事，再不讲职业道德，跟他们一样不要脸！”
    一些业主点名道姓骂人，沈怡冷静辩解：“我们和甲方是雇佣关系，只要不违反相关的建设条例，就得按他们的要求做设计。目前来看这栋楼很坚固，顶层的花园并不影响大楼的使用年限和各户的生活，大家可以放心居住。”
    “住个鬼啊！这小区当年的房价放在整个北京都算贵的，我们这些业主都有一定经济实力，想为自己和家人求一个舒心的居住环境。那周先生在屋顶盖花园洋楼，坏了我们大家的风水。要是开发商在售楼时列出这条，你看会不会有人买这栋楼的房子！”
    “说得太对了，现在不是安不安全的问题，根本原因是当初开放商恶意隐瞒，骗我们签了不平等的购房协议，我们必须找他们索赔！”
    ………………
    众怒难平，已超出“专家组”的职责范围，沈怡和老李对个眼色，麻利地动身退场，把乱局丢给举办方和保安们。
    记者们都是抢食饿狗，新闻稿出得飞快，沈怡怕邱逸见责，到家先向他供诉案情。
    邱逸做了两分钟哑巴，左思右想还是笑最恰当。
    “原来那个楼盘是你们设计的，怪不得我觉得风格很眼熟呢。”
    沈怡在记者会上压制的羞愧到这时才发作，难为情地瞅着他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骨气，专心当舔狗，为五斗米折腰？”
    他笑容扩大了一圈，搂住她安慰：“不会的，那都是十年前的项目了，那会儿你刚参加工作，经济压力大，拿什么跟甲方和领导叫板呀。况且这事是开发商和那个业主不地道，你做的设计并没有违规犯法，只是被他们连累了。”
    这也是沈怡的想法，故而消化不了被住户们谩骂的憋屈。
    “人在屋檐下始终要低头，你别看我现在长进了，要是哪天又有甲方提类似要求，我还得照办。”
    邱逸点头称是，发挥直男思维，马上考虑解决办法：“要想少受人摆布，除非自己当老板，那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拥有自主权。你打算以后自立门户吗？”
    沈怡老早设想过这点，想法都像超市里的稀奇水果，经常看到，却不准备买来尝一尝。
    听他提问就像收到一次推销，有了将空想都算不上的念头付诸实践的意愿，抓住他的手，雀跃道：“这是个好主意啊，以后我们一起单干，公司规模不用太大，十几二十人的小团队就够了，凭我们的实力，一定能做精做强。”
    邱逸从来与野心不适配，过去的梦想只是做一名优秀建筑师。上班后发现专业技能并不是混迹职场的必要条件，跌跌撞撞一路走来，对充满阴谋诡计和火、药味的办公室政治十分厌倦。与朋友交流，又听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哪座山头都不清净。若想获得一方净土，真得独立才行，当下与她一拍即合。
    “你想什么时候单干？”
    “现在还说不准，这事不能草率，得认真筹备，至少要等筑美上市，我卖掉股票套现才有足够的资本。”
    “你和公司签了协议，到时他们肯定不会放你走。”
    “车到山前必有路，到那时再想办法好了。”
    沈怡费尽心机才得到筑美的股份，当前目标是采摘这枚硕果，天大的事都不能让她放弃。
    其后的两三天里，“史上最牛违章建筑”的后续报道抢占各大媒体头条，她作为设计方的代表吸引了大量注意。
    有业内人士在网上发布技术贴，详尽分析那栋楼的结构方案，说设计师以最小的成本取得了最理想的承重效果，若讨究经济收益，开发商真是赚到了。
    沈怡在“集馨苑垮塌”事件里就获赠“优质结构师”称号，本次再出风头，被认证为名副其实的“技术达人”，另外嘲她跪舔甲方，只认钞票的人也不少，共同为她提升了知名度。
    有流量就能创收，前不久拒绝她的“空中花园”的甲方主动吃起回头草，愿花重金聘请她主持方案的结构设计。还有一些客户“慕名”前来找她做与“违章屋顶花园”相似的项目，强调若涉及后续纠纷可对她进行高额赔偿。
    沈怡获讯哭笑不得，这波热度在她看来属于“黑红”，而甲方们重名利轻是非的心态只是这鱼龙混杂的江湖里跃起的小小浪花。
    婚期临近，她和邱逸忙完连串杂事，预备去三亚拍婚纱照。影楼店员发来很多参考图片，其中一套是夫妻俩婚后补拍的，他们年满七岁的女儿也一同出镜。看到小女孩鲜嫩的脸，沈怡的眼睛和心都被钩出了，不由自主将照片里的一家三口替换成她、邱逸还有颖颖。
    大半年没孩子的音讯，她不敢细想，一想便恶意汹涌，狠狠诅咒闫家人。也许她真有女巫潜质，年底怨念发挥作用。
    这天沈敏来电话，幸灾乐祸告知：“二妮，我刚收到一则大快人心的喜讯，闫嘉盛他爸被双规了。”
    沈怡正在家打扫卫生，忙关掉吸尘器，急切追问。
    “听我报社的朋友说的，是一桩金融大案，他爸也牵扯在内。人已经抓进去半个多月了，消息一直压着，等审完了才放出风来，过几天媒体就会陆续报道了。”
    混到闫超那个位置上的普遍不大干净，沈怡过去老听前公婆把“低调”挂嘴边，就知道他们的琼楼玉宇下埋着炸弹，那天一声巨响顿成断壁残垣。
    沈敏欢欣得犹如目睹反动派倒台，提醒堂妹：“闫家全靠他爸撑着，他爸一垮就彻底完了。闫嘉盛那废物养活不了废物小三和她生的野种，更负担不起颖颖，你快趁机去找他们要孩子，这次准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0222:10:08~2020050418:5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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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电话依然受阻,沈怡料想闫家现下正兵荒马乱,闫殊颖过惯太平盛世，定然饱受惊吓。这份牵挂令她无法置身事外，与邱逸商量后决定去找闫嘉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