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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声枪响,巨大的枪响,她从来没有在这么近的地方听见放枪,抢声骇人又恐怖,叫她瑟瑟发抖,耳朵一直在耳鸣,可那声枪响一直是她后来听见过最安心的声音。
那只戴着皮手套的手覆盖在她眼帘上,遮住了世界所有的喧嚣肮脏。
她是被时清薏抱回去的,妆也没有卸,脸也没有洗,一脸的泪痕与狼狈,那天晚上的夜风很冷,那个人的怀抱却是暖的,暖的让她鼻尖发酸。
夜风里的蔷薇开到颓败,她的手攥的死紧几乎要掐进肉里,时清薏先是握住她的手,然后一点一点将她的手指掰开,与她十指相扣。
另一只手拍着她的背同她说:“别怕。”
要是不哄她,她是绝不会哭的,佟霜聘见过世事又性子坚韧,可被人一哄那委屈便像崩塌的河堤,放任泪水横流。
到后来是时清薏把她抱上楼的,进公馆时有些笑话她的,酸溜溜的说小七找了个娇贵人。
佟霜聘不自觉的脸发烫,哑着嗓子推她衣裳:“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放你下来让他们都看见你的小花脸?”
那声音带着几分笑意,玩世不恭里又有几分体贴。
——她的脸确实没有卸妆。
上楼以后时清薏让人打了水来给她卸妆,手绢仔细的擦拭她的眉眼时吹了吹她的眼睛:“你在台上唱戏很好看。”
佟霜聘不知道时清薏为什么突然这么夸她,手却不自觉的收紧。
自小养在深闺的姑娘只远远听见过打枪,实在没看见过,时清薏抱她走的时候她其实偷偷看了一眼,满地都是血还有死不瞑目的眼睛——
她夜半骇然吓醒,嘴里喘着粗气,梦里都是那个撕她衣裳的大兵,一会儿强行要在戏台子上侮辱她,一会儿又是时清薏修长的身影挡在她面前,手臂抬起就是一枪,轰的一声,人就没了……
她吓的冷汗涔涔,手无意识的往身边摸,却什么都没摸到,时清薏不在她身边。
这是她来时公馆这么久,时清薏第一次没睡在她身旁。
不过也是,她有好些个姨太太,环肥燕瘦,不一定要陪着自己这个不知情识趣的人。
她踉跄着下了床,想倒一杯水给自己润润嗓子,瓷壶里却没水,嗓子实在干渴,她打开门想下楼寻点水喝,却见外头灯亮如白昼,楼下跪着一个人。
——时清薏。
她跪在大厅中央,脊背挺直,似乎听见脚步声抬头,望见佟霜聘有几分讶异,又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上,无声摇了摇头。
佟霜聘还没反应过来,一楼书房就传来怒声,是时大帅在发脾气:“你们不用为他求情,她这样没轻没重的,明知道江堥人才带兵过来投奔正是收拢军心之际,还敢在这时候杀人,不识大体!”
然后是一个年轻的声音:“爹,小七这也算是为民除害,被枪子打死的那个徐洲在平城这两天四处滋事,老百姓也早有怨言……”
“她那是为民除害吗?她为着什么你们不清楚?还给她狡辩,不就是为了个戏子?”
里面传来砸东西的声音,时大帅大概被气狠了,大骂养了个没用东西,佟霜聘攥着二楼西式的护栏,心里莫名堵的慌,有点喘不过气来。
正在这时候旁边悄无声息的上来一个人,正是时公馆的女管家,端了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一壶茶水。
“少爷让让送上来的,少爷说让您早点休息。”
佟霜聘像是一只被惊动的鸟,肩膀抖了抖接了托盘就走,转身就把门甩上了。
家里的女管家叹了口气,觉得这姑娘是真的心狠,少爷为她闯下大祸被大帅责罚,她却是连看一眼都懒得。
那天晚上时清薏一直跪到凌晨四五点才被人搀扶上来,大太太心疼小儿子,在时大帅勉强睡着以后就连忙让人馋她回房。
佟霜聘侧着身子装睡,隐约听见身后的人动作迟缓的上床脱衣,而后背后贴过来一具冰冷的身躯,时清薏从后面虚虚揽着她。
“我知道你没睡着。”
佟霜聘不答话,时清薏的呼吸轻轻浅浅的落在颈侧让人觉得莫名的痒,她想转过身不知道碰到哪里,身后的人嘶了一声,哑声按住她:“别动 。”
她就知道自己大概碰到了她的膝盖,跪了一夜肯定是疼的。
佟霜聘当时应该趁她病要她命,动的更厉害才是,可她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动也不敢动。
时清薏抱着她,也许是为了转移疼痛,把脑袋埋在她肩上问她:“那天我见你的时候,你唱的是什么?”
佟霜聘并不回答,死死咬紧了牙,留下时清薏一个人自言自语。
“我知道那天你看见我了,被我吓到了吧?”她似乎笑了一下,“不过你比你那表哥成器,吓到了好歹也把戏唱完了,你那个窝囊废表哥可是差点吓尿裤子。”
时清薏闭着眼像在回忆她那时唱的什么,而后在她耳边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轻声复述出来。
“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
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
——
那件事时大帅反正是压下去了,听说时清薏为此担了个什么罪名降了职,这些事佟霜聘就不大晓得了,但从那以后时清薏无事的时候变经常去戏园子接她回来。
穿一身军装,笔挺修长,看的戏园子里的姑娘偷偷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