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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益民直接被恶心到,脸色发青。
望舒说的,骗到最好,骗不到面子也要装一下,能恶心到人最好。
夫子面色复杂地看着她,道:“你以为,我是第一天认识你吗?这么多年了,你自称都不肯用奴、妾、民女,怎么会将视为草芥的礼法、儿女之情突然捡起?”
昭朝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由滑腔转为冰冷。
“夫子曾教我,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我欲帽插宫花,身着蟒袍,报君黄金台上意,又有何不可?”
“可这事一旦败露,便是欺君灭门之罪!”
“只要夫子不说,兄长管好冯家人,就没有人得知。商鞅、张居正前辈不畏身后名推行改革,是英勇无畏,忠臣本色。到我,为何是大逆不道,罔顾伦常?”
“退一万步讲,大道之成,必有牺牲。”
夫子与兄长被她不加掩饰的野心、无情惊到了。夫子不住摇头道:“冯氏对你有养育之恩,你为何恩将仇报,如此狠心不守妇德?”
“夫子。”
昭朝脸上的假面跨了下来,阴郁肃杀的神情使那两人后退了两步。
“我束发读书已十一载,十一年未酣睡,三更灯火五更鸡,寒暑不知年,大小测试事事第一。
夫子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打碎脊梁傲骨,和血吞下自尊,心甘情愿伺候一个庸人吗?
为了在后院虚度年华,与人争风吃醋吗?
你以为,我们就生来低贱吗?
您以为,一时将猛□□在身下,就千世万世能骑得安稳吗?
总有人要做那个粉身碎骨的第一人。”
夫子闪了一下,靠墙站住了。
昭朝摁下条件反射伸出的手,眼神冰冷地直视夫子。
夫子自嘲地笑了笑,他如她所说,将她的照顾顺从当作了理所当然,骤然失去,恼怒不甘便翻涌上来。
“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
昭朝愣了一下,夫子从来不将她视为弟子,所以她也从不敢逾矩,只称夫子,不称师父。
“你多智近妖,隐忍坚韧,傲骨铮铮,近来处事也日渐老练圆滑,有我期许的一切品质,有做大事的一切潜质,纵然冒大不违,我也不该拦你。”
人非草木,朝夕相对,孰能无情?他曾执灯走过藏书阁,见她一身单衣,悬梁刺股;也曾见她跪上一夜,只为向他求教;亦曾见她默默忍受学子、家人欺凌,形单影只,像小兽一样独自舔舐伤口。在她幼时赤诚良善之际,他却自以为为她好地不闻不问,想让她知难而退。等到她长得比大半学子高,足足高出了自己一个头,千疮百孔的心不再乞求人们的善待,与生俱来的良善被消磨殆尽,心扉紧闭时,他才恍然发觉,她早已是自己无法俯视的存在。那些他自以为会出现在她身上的小女儿的娇憨、怀春、无理取闹、误人子弟其实从未出现过。但他一直笃信会出现,并以此高人一等的姿态看她。
如今,她冷酷,野心勃勃,八面玲珑,他想平等对她,给予她缺失的关爱、鼓励、劝谏,却也没有资格了。
“我并非夫子学生,并未敬茶,并未让夫子束发,也并未在孔子相前起誓,夫子不用怕被牵扯。如果败露,我宁可粉身碎骨,也不会将夫子供出。反之,若我腾达,我必请夫子入太学,尊为博士。若夫子不想与我有牵扯,我便为夫子腾出清闲之地,不让夫子为俗物所扰。”
昭朝再叩首,字字珠玑,情真意切。
“这两个影卫我就留给夫子,他们不会扰您清净,也望夫子守约。”昭朝起身,扯着冯益民同行。
我相信您也对我有情谊,相信你们不是残暴无心的剥削者,但这选择的权利,我是再也不会给了。
最终,你还是不承认师徒关系,你还是将我,将所有人拒在心外,当作棋局的一环。
其实不尽然。昭朝在赤子之时,遇到了一个人,她住进了她最柔软的地方。直到她将心包上冰冷外壳,也单独给那人留了一扇小窗。
而现在,她要跨过关山,跨过江河湖海,去寻那只在她心上翻飞的五彩蝴蝶。
【三】昭朝一身劲装,跨在枣红马之上,端地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与她同行的冯益民则放荡不羁,透着富家公子的轻浮之气。
冯益民先憋不住,说道:“你与我同行,意欲何为?”
昭朝笑了。
“兄长,没有我的照应,你们的事早就败露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冯益民紧皱眉头道。
“永乐七年十月初五,你们被罚抄书,我途径讲堂,给你们带上窗。
同年十二月,你上课时传的情书掉在角落,我打扫时给你焚烧了。
永乐八年三月初三,你们双双逃课,我同夫子说你们不慎落水,在家休养。
永乐八年九月十五,你们在你房中,我拦住了前来送点心的表妹、送玉石的高夫人。
我还要说下去吗?”昭朝回头,戏谑地看着他。
冯益民沉默了。
“你是嫡女,赵夫人遗子,我是你继母之子。母亲极尽所能打压你,我从来都袖手旁观,从未帮过你,你为何帮我?”
“我七岁那年,你帮我入了学堂。”
昭朝转头,目视苍茫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