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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一步,走出妖兽盘踞的宴席,与李知容擦肩而过。
她低声让他快走,不惜一切代价,将供词递进太微城。
徐有功刚走,大门即被合拢。宴席上方才装作香客的百妖原形毕露,都面露青光,磨牙霍霍,盯着李知容。
安府君招手,示意她走进来。黄金狮子登高座,威压如海,震慑着蠢蠢欲动的妖兽们。
她手持弓弩,一直走到他跟前去。
颇黎、康静智、安府君、朱邪辅国。她觉得面前的男人云山雾罩,从未能让她看清。
“真想杀了我?”他语气愠怒。
她眨了眨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更近一步,她将手中弓弩对准他心口,对方却不以为意,握住她脖子将她带到身前,箭尖划破了锦袍,她下意识收手,手腕却被攥住。
“想知道如何能杀死九尾狐么,我现在就告诉你。”
他拉起她,穿过中堂的屏风,走入后院隐没不见。
他拽着她飞奔如风,手腕被攥得生疼,四周景色一时模糊。安僧达的后院不应当如此深广,她像是又掉进一个幻境。
待终于停下,看清眼前景象时,一股凉意从心头升起,惊得她定在原地。
高楼广殿,殿上空旷,唯有五人,而她眼中只有一人。
是暌违许久的孙夫子。
幻境中的他还没有那么苍老,正手执药囊,为榻上昏迷的孩子施针。站着的是帝后,榻前还跪着一人,是少年时的李旦。
而接下来孙夫子的话,让她觉得天翻地覆。
孙夫子对武皇后与高宗李治说,公主危重,恐难复醒。但他从前听闻西方昆仑山日月宫的狐族有长生引,未知其真,若宫中有此物,或可救命。
李旦当即朝父母叩首请命,要随军西行探昆仑。
幻境就在这一幕烟消云散。她眼前是望不尽的阶梯,高达天际的祭坛四周燃着丈高红烛,有女子在远方高唱:候人兮,猗!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她看见那女子身后有纯白九尾,弥漫天地,眼眸金黄。
她从未见过妖化时的阿娘。
九尾狐高声诅咒唐室永受狐族诅咒,直至最后一代,随即在光天化日之下化为飞灰,散入虚空。
祭坛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将军被重重金吾卫阻拦着,无法再上前一步,口中发出兽类般的绝望呼号。
浓重深厚的怨气将她包裹,她的心脏像被擭住,无法呼吸。
幻境再次消失,一切光都被吸入黑暗。面前是朴素的三开间厅堂,空空落落,堂上坐着一个面容苍白的青年,看着她的目光满含嘲讽。
“看明白了么,天狐后裔。凡人杀不了九尾狐,但当她已毫无生意时,任何武器都能致她于死地。”
“养育你长大的孙夫子,当年即是他,将长生引的秘密透露给当今圣人与先皇。而你的救命恩人王将军,即是当年领军带路,助我找到日月宫之人,也是让你阿娘甘心求死之人。”
“他们救你、养育你,只是为了赎罪。甚至在我乔装成道士去找你们时,孙夫子依然侥幸地以为,只要他不说,你这个天狐后裔就永不为世人所知。”
李旦从腰间抽出佩刀,拔出刀鞘,将刀柄递给她,刀尖朝向他自己。
“汝之一生,是个天大的笑话!我今日告诉你,是看你被蒙在鼓里十数年,实在可怜。”
他的笑容疯狂,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来啊!杀了我!杀了我,你这蝼蚁一样的一生还算有些价值。至少,暴雨天不用再像老鼠一样窝在洞里发抖,是不是?”
他展开双臂,抬眼望天。厅堂外凭空吹起飓风,大风直上九万里青空,几乎将院中树木连根拔起。
“先高宗第四子李旭轮,今日唯求一死,望汝成全。”他眼里久违地放出光彩来,那一瞬间他高贵挺拔,像换了一个人、一个未曾受过权谋争斗腐蚀的少年,父母慈爱,兄友弟恭,前途无量。
她胸中被愤怒与自责充满,手中的刀如此趁手,她甚至可以想象它将以何种角度嵌入眼前仇敌的心口。她血液中的狂暴被激起,眼中生出血丝。她是天才的刺客、杀人是她的特长。
所有人都将获得救赎,除了她自己。
她心一横,将刀朝前刺去。
黑暗中她听见同族们的哭声,山呼海啸,天下皆哀。
(二)
万籁俱寂。
一双干燥温暖的手盖上了她的眼睛。骨节修长,虎口因常执剑生了老茧。
“阿容,这是幻境。别看,别听。”
在她的刀尖距离李旦仅余数寸时,李崔巍出现,从背后将她牢牢箍在怀中,夺下她的刀掷在地上。
这怀抱有力而坚定,有她熟悉的白檀香。
他的手小心翼翼抚上她头顶,声音也温柔和缓,如同三月春风。
“你不是谁的刀,你是我倾慕之人。我要你长久安康地活着。”
刀当啷一声落地,她渐渐冷静下来,回握住他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在李崔巍身后的暗处,站着一个波斯老人,是尉迟乙僧。数个时辰前,是他将李崔巍扣在惠和坊祆祠的密室中,与他促膝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