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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遵礼法?”
皇帝笑了笑,指尖在扶手上轻敲了两下。他的语气听上去游刃有余,好似根本不受刘御史的理论所枷般,只侧头望了盛安一眼,淡淡说道:“朕之所为,可从不曾像刘爱卿说得那样,有半分‘不遵礼法’之处呐。”
刘御史在朝野任职多年,对陛下也算是知之甚详,此时一听他这种语气,心下便是一个咯噔,慌忙抬起头,只见盛公公忽然上前一步,手中不知何时捧了个卷轴,圆脸上的神情十分严肃,高声喊道:“此乃太。祖烈帝之遗命,众臣听旨——”
甫听盛安报出太。祖的名号,满朝皆惊,立刻撩袍跪拜下来,垂首静听。
“……兹朕生于乱世,有幸平定家国,自少则慕于前朝德贞女帝治下之盛景……然璇玑公主早亡,此等奇女子后继无人,虽朕身为男儿,亦多抱恨。”
“德贞年间风光不现,天下女子苦乱世久矣,朕之发妻亦然……故而,朕怀此景仰,以行其志,愿沿袭其朝之制,复镇国公主之封——位同皇太子,可袭帝位!”
话音刚落,满堂官员都下意识瞪大了眼睛。
众所周知,太。祖烈帝深爱其发妻宁氏,与其携手扶持、伉俪情深。然而这位宁夫人命中不幸,早早故去,致使烈帝痛不欲生,称帝之后更是空悬后位三年,以奠其妻。
有了这样一段值得抱憾终身的人生经历,也难怪他会追忆德贞年间的民风开放,叹息于璇玑公主的病亡……
如若后世能够再迎来一位女帝,是不是就能让天下女子活得更好?
如若他的发妻宁氏能够转生到那个朝代,是不是就不会再面临种种危难、忍耐病痛,最终独留他一人得享大权?
没人知道当初的烈帝是如何作想,但他亲手写下的这份诏书,却成为了今日得以支持明昙顺利登基的、至关重要的武器。
“如何,刘爱卿?”
皇帝垂眸,望着刘御史跪在地上打颤的身影,淡淡道:“这封太。祖亲笔的诏书,密传于历代帝王,一直被收置于天鸿殿的暗室之内——不过倒也不知,这究竟当不当得起……你口中所标榜的那个‘礼’字呢?”
“……”
刘御史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开国太。祖御诏,怎会担当不起?
若是拿出前朝德贞女帝立镇国公主时的圣旨,他还能辩驳一二,拒不承认;奈何此时此刻,盛安手中的明黄卷轴上,分明就加盖着烈帝的玉玺大印……
他的眼睛瞟过礼部那群满脸松了一口大气的糟老头子,顿时觉得一阵牙疼,恨不得能连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找个地缝钻进去。
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微臣惶恐,先前不知此乃烈帝遗命,满口胡言,万请陛下恕罪……”
刘御史将额头紧紧贴在地上,哭丧着脸,使劲差遣自己的舌头,十分言不由衷地说:“镇国公主殿下位同皇太子,即位登基乃是顺理成章,臣等自当恭迎新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下,最硬的茬子都不得不软化下来,在场还有谁敢同明熠唱反调?
大臣们对视一眼,立刻知机地行了大礼,声如山呼海啸般齐齐道:“恭迎镇国公主殿下登基!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此一幕,未来的太上皇陛下满意颔首,与盛安对视了一眼,心情顿时变得前所未有的明朗。
——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能光明正大地退位内禅,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龙鳞了!哈哈!
——呜呜呜呜父皇当真好生歹毒,这是个什么烫手山芋!
作为一只被赶着上架的鸭子,明昙满心都是崩溃与拒绝。
然而,多亏皇帝和永徽党的不断努力,短短几天,朝野上下便都做好了迎接新帝的准备,她也必然逃不过五月丙寅的吉日,只能乖乖把这个烫手山芋接过来搂好,戴上冕旒,成为这个朝代即将迎来的新一任帝王。
钟鼓三鸣,上达天听。
天上太阳金灿,宫内旌旗招展。太极殿外,文武百官皆至,群臣面朝东方,分列于南北跪拜,居中则用大红织毯铺设了一条长长的通路,绵延数里,直通白玉阶梯上的朱漆大门。
而在织毯的尽头,明熠一身明黄的龙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玺,眉眼间逐渐带上了一丝柔和而自豪的笑意。
“吉时到,恭迎新帝——”
日头至于正东方时,盛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激动的声音传来,礼乐与钟鼓声也愈发加大。明熠顿了顿,举目望去,只见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大红色的身影,信步踏上织毯,缓缓走来,身后衣摆曳地三尺,头上的金玉冕旒在日光下泛出耀眼的光辉。
天子吉服,衣画而裳绣,日月星辰十二章。
明昙走在织毯上,如瀑的黑发被高高束起,露出白皙的脖颈与艳冠无双的面容。一阵微风吹过,将大红衮衣的袍袖吹得飞扬,可她的神情却依然平淡而威严,稳稳踏上白玉长阶,来到明熠的面前,与此生最为敬爱的父皇两厢对视。
钟鼓闷响,声声入耳,明昙忽然抿唇而笑,脸上故作的沉稳消失殆尽,仿佛仍是当年那个八岁的小公主,一如既往般活泼可爱。
“父皇。”她笑着说,“龙鳞不负所望!”
看着比从前长高了许多的女儿,听到她掷地有声的话语,明熠心中顿觉一阵酸涩,几乎想要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