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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不知走了多久,白茉莉突然停住步子,冲他粲然一笑:你看,你这不就离开了么?
他闻声回头,果然在烟雨朦胧中,整个淮扬都不见了踪迹。
白茉莉笑吟吟地握住他的手,道:这下你能跟我回家了吧。
蔺小阁主喜不自禁,忙点头答应……他太欢喜了,直接是醒了过来,眼睛一睁,眼前是空荡荡的另一半枕头。再往房间里扫一圈,空无一人。
白茉莉走了。
蔺小阁主缓缓地闭上眼睛, 他怕冷似的缩在被窝里,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这两年间他做过许多噩梦,比现实残酷十倍百倍的都有, 他都能咬牙坚持地醒来。但他今次做过一次美梦,才知道原来做美梦的“大梦一场”更能伤人心。
屋外许是放晴了,能听见细碎的鸟鸣。
蔺小阁主就伴着鸟鸣声,落了几滴泪, 熟门熟路地开始逃避现实。
有人进门,是漆苗来送药。他把药放在床头的案几上,然后毫不温柔地开始扒他的眼睛:“怎么还没醒?”
!!!
不是漆苗,是白茉莉。
夜雨今消,天高云淡,是个适合赶路好天。但白茉莉不止没走,她还坚持又灌了蔺小阁主一碗药和一把古里古怪的药丸,把他塞得眼睛都睁大了几分。
白茉莉也一愣,问:“傻了?”
蔺鹤费力吞了药:“没有。”
白茉莉就放宽心,笑一笑,又有点洋洋得意。
蔺鹤生怕她想起她要离开的事,此时特配合着她,伸出一截瘦骨伶仃的手腕,要她帮忙再诊诊脉。
白茉莉瞥一眼,就断言道:“你这无伤大碍,只是——”
她拖长了语调,鹤公子不由得就紧张,忙追问:“只是怎么样?”
“硌手。”
“欸?”
白茉莉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把披着的外衣丢去衣架,顺势钻回了被窝。她一手抚摸上蔺小阁主的腰腹,入手的都是嶙峋骨头。“硌手。”她又重复,她昨晚可是强忍着没有把蔺鹤摇醒, 要他多吃一碗饭。
蔺小阁主眼圈又红了,他慢吞吞地随白茉莉躺了回去,两人躺在一处,但他执拗地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到处摸摸捏捏了。他还想到昨晚他睡得沉, 不知道她摸到哪里了,大抵是她摸了个遍,没摸到一处和她心意的地方。
念及此,蔺小阁主连和白茉莉贴在一起的勇气都没了,他朝墙挪了挪,在两人之间拉出了一条小缝隙。
但白茉莉并没注意他的曲折心思,床榻只是个单人床,她见蔺小阁主朝里挪,她便也随他挪了一下。她睡姿并不安稳,太靠着床沿,她怕自个半路翻下去。
一挪一动,两人又贴在了一处。
白茉莉阖眼睡了,蔺小阁主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他家茉莉没有嫌弃他!
他家茉莉还是喜欢他,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
想到这儿,蔺小阁主不由又得多想了。虽然白茉莉还没有当面正式地向他解释,但蔺小阁主此时心思异常活络,电光火石之间, 已经先替她想好许多理由了。
比如她虽然没有事先告知他诈死一事,令他伤心,但也怪他那时候非要和她置气,和她吵架,没给她解释的机会。
说是“诈死”,其实也不准确,毕竟他家茉莉是真真切切地受了重伤。她重伤初愈,立刻就让生烟翠给他报了平安, 这更是完全说明了她心中有他!
两年余年没见……皆因她在养伤。
而他不吃药,硬把风寒拖重,故意让漆苗去靖毫谷救助时,她听到消息几乎是马上就赶来照顾他了!她伤还没痊愈,就心急地跑来看、顾、他!
蔺小阁主想到这儿,简直有点甜蜜的苦恼了:他家茉莉太在乎他了怎么办!
短短几日,蔺小阁主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恋爱,无法自拔。
尤其白茉莉每天都和他待在一处,形影不离。他临睡时最后一眼见到的是她,早起时第一眼看见的也是她——就算第一眼没看见人, 他会再把眼睛闭上,直到白茉莉回来时再睁开——早起时第一个看见的也是她,寻常人家的夫妻日常也不过如此了。
蔺小阁主对目前的情形非常满意,他也努力吃饭,认真养病, 全心全意地珍惜和白茉莉相处每一时刻,至于其他什么事都不要管了。
漆苗原本一天三次前来报道,请示三月阁的要务定夺。现今蔺小阁主在院落门口贴了个告示,大笔一挥:漆苗,外加一个加粗的叉,一个字也不多浪费。
漆大总管在远门外站了一会儿,心道: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果然隔天一早,前来送药的换了人。日理万机的漆大总管没来,来了个高挑瘦削的青衫少年。少年生性腼腆,半垂着头,恭恭敬敬地递上药盘。白茉莉要接时,他却又稍抬了抬脸,潋滟微光的一双桃花眼,正瞧准了眼前人。
白茉莉顿了下。
实在不怪她意外,眼前的少年长得有点像几年的鹤公子。不,还要再早一些,像……早年间她和他尚幼初见时的青嫩模样,她不由好奇地打量他,有种透过他,自己朦朦胧胧能回想起当时一些记忆的感觉。
屋内琴音停了,传出蔺小阁主地一声呼唤:“茉莉?”
白茉莉接过药盘, 回了屋去。
于是待到晌午的那一顿药,就换作蔺小阁主亲自来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