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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王身着一身靛蓝色长裤长衫,一身伙计打扮地在店里忙活着,手下不停,眼角的余光却从未离开过仙儿。如今的變王似是换了个人一般,满身的烟火气,却是神态自若,动作翩然,全然没有忸怩之态。他倒了一杯清茶递到她手里,笑的无比温和,道:“怎么了?”
仙儿抬眼看他,见他虽一身粗布简衣,却丝毫掩盖不住周身不俗的气质,不觉吞了吞口水。
仙儿心头憋闷了千年,有意在變王身上撒气,便故意刁难他,说若他要留下便在这布庄做个杂役,她仙儿的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能由他白吃白住。想来堂堂六殿阎罗,怎会屈尊在如此一间小店当个小小杂役?简直天方夜谭。
可让仙儿大为震惊的是,變王想都没想便一口应下了,不过几日便做的有模有样,那神态那姿势,竟像是在做一件甚为高雅的事情一般。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是以,对于如此放低姿态且秀色可餐的變王殿下,仙儿心头的万丈怒火顿时熄了势头,大有一蹶不振之势。
仙儿神游半晌,方缓过神来问道:“依你说,若是一个人一直对某个人心心念念、情根深种,却在某一刻突然变得……怎么说,就很冷淡,该是因为什么?”
變王略一思忖,便知她说的是江柳柳。變王微顿,不答反问:“那你呢?”
“我?我怎么了?”仙儿不明所以。
“自此次重逢以来……你为何对我那般冷淡?”變王好看的眉眼间难得闪过一丝落寞。
仙儿气结,翻了个白眼,恨不得将满腔怨愤倾洒出来,不假思索便开口道:“我跟在你身后这许多年,你从不舍得多看我一眼。你不可能不知我的心意,可偏就要佯做不知情,不回绝我,却也不给我希望。便是我离开冥府那日,你都不肯前来相送,我在人间这许多年,你亦不闻不问……如此种种,如今你倒反来问我为何对你那般冷淡?好,今日我便告诉你,我累了,不想再被你翻来覆去地折磨,我如今只当你是块捂不热的石头……”仙儿正说得起劲,却生生顿住,脸上缓缓浮现出了然的神色:原来是这样!
變王眸光低垂,心头蓦地漫过细细密密的痛感。是啊!她总是亦步亦趋地紧随在自己身后,如同自己的影子一般,他太习以为常了,以至于她早已深深烙进自己心底犹不自知。他不敢抬眸看他,强压下心头的酸楚,语调中带着丝心疼,轻声道:“你们离开那日,我……”變王正待解释,只觉身边一阵清风掠过,抬眼看时,柜台后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變王摇摇头,唇角勾出一抹苦笑。
江柳柳正犹自出神,目光轻飘飘地盯着前方的帷帐,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房门被大力撞开,仙儿自外面急吼吼地冲进来,一屁股坐在江柳柳对面,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看,仿佛要将她的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柳丫头,我这段日子养的极好,精力充沛,灵力亦是充足。”仙儿一字一顿道。
江柳柳面上强挤出笑来,揶揄道:“晓得晓得,有六殿下在,你自然无有不好的。”
仙儿面色微红,嗔怪地瞥了她一眼,转而正色道:“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怎样?要不要去看看他?”
江柳柳神色淡淡,没有答话。
仙儿掩不住眼中的戏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故意高声道:“啊呀呀,我说最近你这身上有股子什么味儿啊?原来是有人醋了啊!”
“啊?”江柳柳猛地回神,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时,一张脸顿时涨成猪肝紫,半晌,方懊恼地垂下头曲,低低道:“仙儿,我……我有些怕……”
仙儿敛了嬉笑,轻轻抚上她的背,放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看那画中女子的脸是司徒府那小丫头,所以怕仇离错认了他人?”见江柳柳微微点头,便知自己所料不假,遂推了一把她的脑袋,继续道,“他如今才多大?不过几岁的年纪,你倒忧心成这副样子?即便你所虑是真的,你怕什么?他忘了,你便让她想起来,他若真将别人当成了你,你便把他抢回来就是了。这般畏畏缩缩逃避的样子可不像你啊!”
听她一席话,江柳柳大受鼓舞,犹豫片刻,低声道:“可是……”
“别可是了。”仙儿不由分说,麻利地翻手结印,幻出那道通往皇城的传送门,故作不耐,恶狠狠地盯着她道,“你如何想,他如何想,总的见了面才好分说。门就在这里,你去是不去。”
门内的皇城大街上,已是夜色沉沉,微风裹挟着草木的清香透过门吹进房内,江柳柳深吸了口气,终是提步跨了进去。
夜幕低沉,南荣府东北角的小园子里,下人俱已歇下,只留下珠儿一人守着,主屋内燃了一盏孤灯,在暗夜中笼出一片暖融融的光晕。
在烛火的映照下,阿离的影子打在窗格上,被烛火放大了的影子已然有了仇离的样子,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唇,浓密细长的睫羽根根分明。
江柳柳隐在屋外的阴影里,抬眸望着那道身影微微出神。她缓缓伸出纤细的食指,隔着沉沉夜幕,细细描摹那灯下的轮廓,从眉毛到眼角,再到鼻梁,最后在那双唇上顿住。空了许久的心房缓缓烫过一股温热,如冬日里照进的暖阳,一点点地鲜活起来。
江柳柳不敢妄动,直到那盏孤灯熄了,值守的珠儿悄悄退出主屋,径直经过江柳柳所在的地方,打着哈欠朝一侧的厢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