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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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羿笑着倒下去,突然脑袋上一沉,萧烬扣了一顶毡帽在他脑袋上,这帽子丑得有些诡异,红红绿绿的,上面像是绣着什么象征吉祥如意的神兽,萧烬又说:平安。
他只说平安,没有说喜乐。
之后萧烬狠狠抱了一下顾羿,说:我希望你平安。
萧烬像是每一个家里人对孩子的期望,不求你光宗耀祖,也不求你登上什么巅峰,只说让你平安归来。
顾羿看到萧烬会想到顾家,这句话好像不是萧烬说的,是顾家先人对顾羿说的,顾羿愣了愣,然后轻声说,平安。
顾羿心情很好,事已至此,反而豁然开朗,萧烬感染了他,历经这么多事最后只剩下一股洒脱。
徐云骞走后顾羿喜欢站在峰顶打量善规教,如同一个帝王在看自己的江山。
青羊宫塌了,朱雀宫被火烧,至今都留着漆黑的痕迹,断壁残垣,四处都是灰败的。
顾羿来善规教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种场景,荒芜,但很漂亮。
今日会有无数人冲向善规教,来给自己的同门复仇,今日该了断的都会了断。
有人来报:正道杀进来了。
顾羿轻声嗯了一声,这不稀奇,顾羿手里拿捏着正道的人质,很多人不敢轻举妄动,看来今天进来的这支队伍放弃了地牢里的犯人,顾羿问:多少人?
属下道:仅一人。
顾羿皱了皱眉,仅一人?一人杀进善规教?天王老子都知道有去无回,这人要么是孤勇,要么是不知好歹,顾羿问:谁?
属下道:正玄山掌教徐云骞,已经一路杀进虎啸峡。
徐云骞?顾羿把他送出去,他怎么回来了?顾羿第一个想的竟然是,他的伤好了没有?
虎啸峡是进善规教的正门口,他这次没走百丈江,走的是正门虎啸峡。
徐云骞只选择两个方式进入善规教,一个是给顾羿当男宠,一个是光明正大杀进来。
顾羿想到这儿笑了,这很像徐云骞的做法,道:拿我的刀来。
属下双手呈上定风波,顾羿无数次打量上面的刀铭,一直想不明白王升儒到底对他到底是什么期待,现在好像明白了。
顾羿单手挎刀,来到虎啸峡时才知道探子说得没错,真的仅有徐云骞一人,身边没有跟着一个同门好友,也不见一个正道人影。不知道徐云骞是怎么说服的正道,徐云骞只身犯险,一路上遇神杀佛遇佛杀佛。
顾羿看到了他师兄,穿着正玄山道袍,正儿八经的一件道袍,那个制式顾羿认不出,只记得他那天执掌教印时也穿过。起码,顾羿可以确定一件事,对徐云骞来说,今天这件事跟他执掌教印一样重要。
徐云骞没穿冬衣,狂风把他的道袍灌满,让他看起来如同一个能够乘风而去的仙人。
徐云骞已经是正玄山掌教,他的衣服本该不沾任何污秽,现在却脏了,人的血溅在衣摆上,广袖上,苍白的脖子上,顾羿看到了脖子上的血点,产生了一股很奇异的感觉,此情此景下他竟然想着不是你死我活,想的是伸出手,帮他师兄擦一擦。
他可以脏,师兄不能。
徐云骞一抬头,看到顾羿站在善规教门口,顾羿果然亲自出来见他,他尊敬自己这个对手,也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埋伏在暗处,徐云骞独自前来,顾羿就独自迎战。顾羿穿着一身红衣,遥遥站在山峰之上,看不清具体是什么表情,只感觉他整个人像是冬日里的一把烈火在燃烧。
徐云骞看到顾羿之后笑了,顾教主。
顾羿回:徐掌教。
他们没在这种情况下见过面,众目睽睽之下,徐云骞是正玄山掌教,顾羿是善规教的教主,一切明明白白泾渭分明,但眼神中却又纠缠不清,好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顾羿不知道徐云骞到底来干什么的,顾羿已经拒绝跟徐云骞走,徐云骞今日要了他的脑袋顾羿也认了。
徐云骞长剑一挥,他用的是右手,顾羿看不出他左手好了没有,漂亮的剑锋在空中一划,当场死了一个教众,你们魔教人士称兄道弟,谁杀你兄弟,你为他报仇,我刚杀了六十九人。
徐云骞笑得很猖狂,他说:今天,我来下战帖!十日之后天目峰与你一战。
顾羿也笑,很少会这么畅快,顾羿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战帖,那是一种很光明磊落的做法,一人先写战书,挑到剑尖上,另一人迎战。这是很古老的江湖规矩,天下十大是这么确立的,武林至尊是这么选的。
他们少年游历时见过,徐云骞和梅望溪那一战打得不敞亮,是因为后人觉得坏了规矩,双方没有堂堂正正地下贴。
后来会想起徐云骞进善规教,都觉得那是很有名的一件事,徐云骞只身一人上太奇峰,规规矩矩向善规教递上拜帖,正玄山掌教平生以来第一次正经下了战帖,约顾羿天目峰一战,以他们二人输赢定江湖格局。
顾羿输了,要放了地牢里的武林正道,全凭徐云骞处置。徐云骞输了,他要跟顾羿回善规教当个男宠。
此举有些儿戏,但事实确实如此,以输赢论江湖十甲子,以输赢论长幼秩序。只不过十年前曹海平搅动风云,武林秩序崩坏,江湖规矩被废,如今重新提起。
这件事明显更有利于正道,顾羿这个魔头认什么江湖规矩?他自己就是规矩。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顾羿竟然真的接了战帖。
因为徐云骞说:你若不来,我就屠了你这魔教,不管你走什么路,我徐云骞都挡着,你来还是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劳动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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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决战
十日后, 两人相约于天目峰,顾羿单独赴约,身边没带一个魔道手下, 此举对他来说风险太大, 等同于一脚踩进正道陷阱,算得上是孤勇。
正邪两道没人想出阴招,这一战关乎未来, 不少人前来观看, 不论谁输谁赢,以老祖宗的规矩来做事, 日后立下来的都是新的规矩。
徐云骞上次跟顾羿见面是杀曹海平, 这么多年来两人聚少离多, 每次见顾羿都有些许变化,他站在山峰上,脚底下是一块山石,站得高,远远望去像是一把刀。
而顾羿在打量天目峰,天目峰在正玄山, 却不属于十二莲花峰任何一个, 伫立在后山, 仅有一根手臂粗的铁索相连, 下面是绝壁之巅, 天目峰上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塔,曾经有个得道的高人在此苦修, 据说已经得道成仙。
当然这是后人的话。
古塔上长满枯草,早前下了一场初雪,瓦片上积累着雪花, 如同一座牢狱。古塔上有三位镇塔人,他们身穿道袍,并肩站在七楼,正在朝此处眺望,一边低声诵经,仿佛要驱散顾羿这个妖邪。
顾羿在那时明白一件事,徐云骞与他约战在此地,是要把他关在这儿。
顾羿猜测这事儿徐云骞能决定几分?对面的人是要他死,不是把他困住。徐云骞就算赢了顾羿把他困在降魔塔,他的师兄独自要面对多少诘难?
悬崖对面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有人是来看徐云骞是否能杀了顾羿,也有人是想如果徐云骞落败前来支援。
北莽已经冰封千里,正玄山才刚刚开始落雪,雪花洋洋洒洒而来,把正玄山衬托着如同仙境。
徐云骞和他站得相距一丈之远,顾羿远远打量他,看他一身白衣似雪,跟初次相遇时似乎没什么两样,徐云骞朗声道:正玄山掌教徐云骞,前来讨教顾家刀。
顾羿闻言一挑眉,徐云骞说的是顾家刀,他一直认顾羿是天下第一刀的最后一代传人,他给了顾羿足够的尊重,让他从魔教之巅走下来。
徐云骞话音刚落,手中剑已经动了,顾羿岿然不动,停留在原地,连刀都没抽出一寸,他太过平和,让徐云骞有种错觉,仿佛他真的对是生是死毫不在乎。
在徐云骞的剑距离他还剩下最后两步时,顾羿才骤然拔刀,拔刀带起了一阵劲风,顾羿没转换手腕,直接以刀背格挡。
剑开两刃刀开一刃,刀刃对准敌人要一瞬间的转动,可顾羿什么都没有,他的刀比常人更快,只有一招就转变了局势,由防守变成进攻。
眨眼间三十六刀瞬出,顾羿只有一招,一招幻化成三十六刀,徐云骞那一瞬间有些讶异,这太眼熟了,王升儒的剑法,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只有一剑,可剑意生生不息。
顾羿刚入门时无数宗师让他弃刀求剑,唯有王升儒坚持让他用刀。
王升儒把顾羿教得太好,当年打下的根基,让顾羿走不了弯路,在十年沉浮里顾羿的刀法已经被打磨得足够锋利,他练得是顾家刀法,却又不是顾家刀法。他练的是浩仪剑,却又不止是浩仪剑。
徐云骞那一瞬间甚至理解了一切,十三年前王升儒带顾羿入门时他就已经做好了打算,顾羿是王升儒最小的徒弟,王升儒没有防着他,反而精心栽培,如今的顾羿独树一帜,他开辟了自己的刀法。
徐云骞连接抗下三十二刀,最后后退三步。
顾羿身中三剑,徐云骞中了四刀,鲜血打湿他们的衣衫,果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留有余地。
酣畅淋漓,徐云骞只想到这四个字。
这根本不是魔教教主和正玄山掌教的一战,而是王升儒两个徒弟的一战,他人生最后身边只有顾羿和徐云骞,两个徒弟两种教法,一人用刀一人用剑,顾羿求学三年期间,两人从未比试过。
两人交手数百招,在旁观战的人看得眼花缭乱,抛开一切立场来说,他们二人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顾羿的刀冷漠强硬,徐云骞的剑强大到仿佛能够力压一切。
两人缠斗一个时辰,身上伤痕累累,无人后退,顾羿和徐云骞一样好奇,他们做过很多更深入的事,却不曾了解对方的功夫究竟如何。
他们每次交锋都像是多了解彼此一分,会发自内心称赞一声好剑或者好刀。
他们把对方逼入险境,处于下风的人会使出一招来回旋。
他们使出毕生所学,可以在对方身上落下一道伤痕,却无法要了对方的命。
徐云骞后退三步,站在铁索上,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崖底,人掉下去连一声回响也没有。
顾羿的定风波骤然下压,徐云骞弯腰后折才躲避刀锋,在两人接触的瞬间,徐云骞看到顾羿的脸,他表情算得上是轻松,甚至对他笑了一声,好像在逗他开心。
徐云骞后背落了空门,头都没回,手腕一转,一把剑骤然回击,叮的一声撞上顾羿的刀,剑身坚硬无比,刀尖被压得弯折,顾羿距离他很近,轻轻叫了一声,师兄啊。
师兄啊,顾羿在叫他。他声音低而磁,仿佛带着一阵阵的回音,落入他耳中像是变了调。
徐云骞神色不动,向后掠去,后撤一丈之远,落于塔顶。
顾羿深知这一战自己可以输,但徐云骞输不起,徐云骞输了,正道颜面挂不住,他是背水一战。
顾羿抬头仰望他,看他衣袂翻飞,如瀑的发丝随风飘扬,顾羿的表情很虔诚,如同在仰望一尊神明。
下一刻,徐云骞手中剑动了,他足尖一动,塔顶积雪瞬间被激起,徐云骞踏雪而行,四周都是纷纷扬扬的雪尘。顾羿还未反应过来,这一剑已经来了,剑意在空中编织,像是一张充满杀意的网兜头而来,空中雪花如同尘土被震开,地上碎石微微震动,杂草仿佛感知剑意被吹得拦腰折断。
顾羿没有躲避。
这一招带着下压的力道,顾羿不可能毫发无损躲过。徐云骞以为他是故技重施,甚至在预想他会用什么样的招数来回击。但在距离最后两尺时,顾羿依然没动。
他扔下了刀。
定风波被他随手扔开,嗡的一声捅进旁边的山石上,刀身被震得发出让人发麻的响声。
徐云骞的剑距离顾羿还有一寸,对面是他的胸膛,徐云骞知道顾羿胸口有伤,蓝臻当时给他开刀,那道伤疤永远存在。徐云骞不能在他伤口上加一刀,如果这一剑下去,贯胸而过,蓝臻再来一次都不一定能救他。
徐云骞这时候临时想要收手,可一旦开始哪里是他想停就能停。
他手腕下压,因为刻意偏离,他腕骨被震得生疼,筋脉被牵动之下,仿佛一根头发丝承受千万斤的重压。徐云骞强行偏移剑尖,噗嗤一声,剑身捅入顾羿的肩头。
这一剑的压力太大,顾羿不得不后退半步才能让自己稳住。
徐云骞一瞬间有些错愕,他差一点就伤了顾羿的心脉。
就在这时,顾羿向前一步,长剑贯/穿肩头,鲜血溢出,滴滴答答往下落,地上积雪被打湿了一个血红的点,红与白被衬托到极致,那么鲜明,像是掉进雪中的一把红豆。
顾羿一步步向他逼近,每前进一步,剑刃就深入一分。
徐云骞忍不住后退,可他后退多少,顾羿就前进多少,伤口还在流血,越来越深,徐云骞做不到熟视无睹,他忍不住出声,顾羿。
别往前走了!他的声音有些大,顾羿真的乖乖停在原地,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心太软了。顾羿轻声说。
徐云骞的手在抖,你想让我杀你?
徐云骞面对曹海平都毫无惧色,曹海平多次激怒他,想要把他心中最恐惧的事翻腾出来。徐云骞很少产生这种恐惧,陌生到让他害怕,像是一只手紧紧锁住他的心脏,一寸寸收紧,然后挤压,想要生生捏烂。
如果徐云骞要杀顾羿,顾羿会乖乖凑上自己的脖子,露出自己脆弱的筋脉。
徐云骞做不到,把他杀了做不到,连伤了他都做不到。
徐云骞骤然抽出剑,那一刻起他才知道自己修炼无情道多么可笑。
顾羿看了看围观的人,有人已经面露喜色,他们看不清顾羿和徐云骞具体的招式,只能看个大概,看他们莫名停下,徐云骞一剑穿透顾羿的身躯。
只不过,徐云骞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抽出剑停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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