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见春天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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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这具□□极度乏累,耳机里的音乐停止。
    魏清越还是哭了,他恨起她,为什么不要他。
    他都告诉她了,他把他所有的脆弱都已经告诉了她,他是随时能被抛弃的人,魏振东说你必须下车滚蛋,他就得下车滚,无论外面风雨有多大。
    现在,同样如此,他还是被抛弃了。为什么要欺骗他呢?
    魏清越,魏清越……他在心里念起自己的名字,可是谁来接他回家?
    对面灯火陆续暗掉,他知道,明晚还会再亮起。万千灯火,灯火万千,还是没有人在家里等他,他知道,永远不会有人等他了。
    魏清越在冰冷的地板上睡去,泪水蜿蜒,浸湿了他的头发。
    连梦境都吝啬,没有再次出现。
    他的头脑却再一次陷入新一轮的坚忍中:
    江渡还活着,她依旧在某个地方躲着他,魏清越在醒来的那一刻想,他还是要找她,这件事,不能半途而废。
    只要他信,就是真的。
    想到这,他就忍不住翘了翘嘴角,看上去,还是那么聪慧,那么坦诚,像最初的少年。
    第45章 最开始,江渡没有留意到……
    最开始, 江渡没有留意到手臂上的红点。
    直到雨天,魏清越问她,蚊子咬的啊。她听见他的声音响起, 在雨幕里, 很像闲聊的语气,就这么坐一起说蚊子叮的包,魏清越什么都懂, 他告诉她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时候, 她并不知道,魏清越的解释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两个红点。
    红点一直不消失, 她发烧,以为是感冒, 但高烧不退。
    东西都先拉回了家,可她也没去三中,在家躺着,有足够的时间想念已经无法见面的魏清越, 彻夜彻日地想,像长风,不懂停歇。
    因为高烧的缘故, 她老是看见飞机,轰隆隆, 轰隆隆,直冲云霄,江渡没有坐过飞机,但她知道坐飞机的人会看到美丽的云海。魏清越会看到吗?一定会的。
    那到了国外,都得说英语怎么办啊, 他的妈妈会不会管他?他可就吃不到小鸡炖蘑菇,也喝不到鲫鱼豆腐汤了。他说鱼汤很鲜,可惜外公不能再做给他吃了呦……等他回来吧,他要是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请他吃正宗的祖国菜,江渡这么想着,快乐了一点。
    魏清越送给她一个新的翠迪鸟,她不舍得挂,就收藏进了一个曾经装糖果的铁盒子里,盒子颜色鲜亮,就像五彩缤纷的彩虹。大概,很多女生都有过吃了糖果不舍得扔漂亮包装盒子的经历。
    外婆补衣服,她觉得纽扣好看,润润的,光光的,于是留了一颗。王京京去海边旅行,回来送她贝壳,她爱不释手,放进了盒子。外公回老家,带回几根长长的野鸡毛,她觉得有趣,也装了进去。就这样,盒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每一件,她都能如数家珍讲出来历。
    现在,她放进去了最宝贝的东西。
    但是但是,真是难过啊,江渡想着想着就哭了,魏清越失去了一个器官,一个人,失去了一个器官,是多么令人伤心的事。他的身体是爸爸妈妈给的,是完整的,可因为她,他失去了脾脏。
    江渡哭的头疼,她抱着她的糖果盒子,脸贴在枕头上,额头滚烫,腋下感觉得夹着冰块才能好受些。
    后来,事情就急转直下,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书已经看不下去了,魏清越留下的杂志,她才认真地读完了一本,会把喜欢的句子记到本子上,会把文章里提到的好书也记下来,计划着等高考后通通买来慢慢享受。
    外公外婆带着她去省立医院,住院后,做了很多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后,医院劝他们去北京。
    外公说,大夫,这个病咱们看不了是不是?医生说,病情进展太快,加上病患本身心脏还不好这更增加治疗难度,您带着孩子去北京吧,越快越好。
    北京的医院是什么地方呢?北京的医院就是人没辙了,没路走了,途穷了,才会去的地方。
    外公心里清楚地很。
    他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背心,新买的老布鞋,他一直都是看起来很体面的老头,过着神仙一样的退休生活,在这样的夏天里,他本来应该和楼下认识的老伙计一起下象棋,打麻将,随着日光移动而不停挪他们一伙人的小桌子和马扎,往凉荫里躲。
    跟病房里的外婆使个眼色,老婆子就知道了,轻手轻脚出来。
    人医生说治不了了,得去北京,外公老眼浑浊地说。
    外婆嘴唇颤抖不停,她像个小孩儿一样看着老伴,慢慢的,浑身也跟着控制不住抖起来。
    我去买脸盆……外婆说,她的眼泪一下就成了汪洋大海,话说不下去,她机械地想着,住院得买好多东西呢,脸盆,毛巾,水壶,牙刷牙膏,还得带被子。
    到北京买,外公说,现在买了怎么办?带火车上人家不烦的慌?多占地方。
    外婆嘴咧开,她的声音,像娃娃哭断了气那样,半天没声响。
    我大半截子埋土里的人了,怎么不叫我替孩子受这个罪呢?怎么不叫我受这个罪呢?外婆反复问外公,她手背上嶙峋的关节凸起,关节也到了暮年。
    外公回答不了她,他一辈子什么事都遭见了,可依旧回答不了。
    年轻的时候,脾气直,得罪了人不知道,明明在厂里是技术最硬的,却总被排挤。后来,生了个漂亮又聪明的女儿,他那么出众的女儿,被一个连茅厕蛆都不配做的畜生毁了。
    即使是那样,他在巨大的痛苦中还想着,得做个守法的公民,他要法律给他做主,法律确实主持了正义,可女儿好不了了。
    名声注定要坏,人人都议论他闺女脏了。
    最可怕的是,女儿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因为身体原因,打不掉,她在疯狂中要结束掉自己的生命。夫妻俩跪着求她,孩子你别死,你权当为了爹妈留着这口气,将来,一旦生了,就溺死这娃娃。你别死,要死也是这个娃娃死。
    也许,就是靠着这个信念,女儿撑到那天。
    孩子真的落了地,那么软的一团肉,红红的,皱皱的,会哭,会喘气,有手有脚,头发乌黑,外婆拿着小包被裹她,哭着问外公,怎么溺死这娃娃,怎么溺死这娃娃?
    外公也哭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溺死这个娃娃,好好的一条命,怎么溺死她?
    可床上的女儿,也是他们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还在等着父亲母亲兑现承诺。
    后来,他们告诉她,孩子溺死了,偷偷装塑料袋扔了你不要看,看了不好。
    女儿就大哭起来,她觉得自己能再活下去了,只有那个孩子死了,她才能活下去。
    最开始几年,他们把孩子寄养在老家,交托时,讲的语焉不详。
    再后来,该到上学的年纪,不能放在村子里蹉跎,夫妻俩只能接回。外公给她起的名,一个渡字,他抱着小包被里的她时,看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说,孩子你叫江渡吧,就当来渡劫的,人世苦呦,苦的很,这世上酸甜苦辣都吃一遍就好啦,就能一生平平安安,顺顺遂遂啦!
    日子就这么过下来,纸包不住火,他们的女儿发觉了真相,为此,和父母决裂,夫妻俩谁也不敢去看女儿的眼,那双血红血红的眼。
    她绝望地说,我不是你们的孩子吗?你们这样对我?你们不知道她的存在对我意味着什么吗?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
    足足有五年,他们没再见过女儿。
    直到外公在厂里发生意外受伤住院,才再次见到女儿。从那时起,约法三章,她每年会在逢年过节时回来两次,但有条件,这辈子她不会看一眼那个孩子,只要看到她,那么她永远不会回家。
    外婆想告诉她,囡囡你不知道这孩子有多漂亮,有多听话,有多懂事,跟你小时候一样爱读书爱写文章……外婆最终什么都没说。
    这样的相似太残忍了。
    往事走马灯似的一幕幕闪现,重新在眼前铺开。
    外公老了,像西沉的太阳,向山头靠近,老到已经尝尽了人世的酸甜苦辣,老到什么道理都听遍都印证过,可有些事,他还是回答不了。
    如果有答案,那一定是上天惩罚他们两个老人,当时痛哭流涕说过的话,一语成谶。
    现在,那个娃娃可能真的要死了。
    他说你去看好孩子,千万得瞒住了,我再去问问大夫去北京要不要准备点啥。
    他转过身,一下就老泪纵横,世界急剧地颠倒失重,老人在阵阵晕眩中扶住拐角的墙壁,苍老的手,不停地哆嗦,他努力找回自己的呼吸。
    有些事,注定是瞒不住的。
    江渡从要去北京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了。
    尽管,外婆笑眯眯地安慰她说,省立医院技术不如北京的,咱们去北京一下就看好了。
    江渡忍着无处不在的疼痛感,她笑着说好啊。她装作相信两位老人说的话,外婆说,宝宝你难受不难受,你要是难受就吱声。
    说完,外婆的眼睛就红了。
    江渡说不难受,外婆你把我的数学资料拿来,我功课不能落下。
    外婆说好好,转身给她找资料时眼泪掉下,打湿了数学题,她慌忙用纸巾轻轻擦拭,吸干眼泪。
    这是2007年的七月,去北京前的最后一个夜晚。
    外公做了她爱吃的菜,满满一桌,江渡已经没怎么有胃口了,她在一日又一日的灼烫中,呼吸困难,思维混乱,但还是坚持喝了一碗鱼汤。
    她没有问我得了什么病,她不会让任何人因为她为难。
    但汹涌的恐惧,如青苔,已经长满了年少的心。
    外婆要陪她睡,她说我没事,我想自己一个人睡。外婆说宝宝你不要再看书做题了,等咱们好了再学不迟,她虚弱地说好。
    她小时候喜欢写观察日记,阳光下的七星瓢虫怎么张开柔软的翅膀,从指尖飞走。悬铃木的叶子在春天里,是怎样鲜嫩的绿。语文老师的裙角,怎么轻盈地在风里泛起涟漪……
    江渡坐在书桌前,把小时候的日记拿出来,一页页摩挲,所有所有的童年旧事,历历在目,像闪闪发光滴溜溜的珍珠,散落一地,再不能穿成串。
    她终于提起笔,写下第一篇病中日记。
    “7月25日星期三晴
    天气很热,同学们都在过暑假,会很高兴吧?
    我很害怕。
    没有任何词语能形容出的害怕,我一点都不勇敢。
    怕到不知道自己做什么好。
    我想活着。
    没有其他的念头,我想活着,我不想死。
    我真的很害怕。
    以前,跟外公给他的爸爸妈妈扫墓,清明节前一次,秋天一次,这是老家的习俗,要烧纸。墓地旁长着高高的柳树,春天的时候绿莹莹的,外公比划着,说种的时候才这么长这么细就是根棍子,你看,三五年就长这么大了。他的样子很感慨,我知道,这叫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我没见过他的爸爸妈妈,但扫墓时,我觉得很难过,天边有飞鸟掠过,地上有野花摇曳,天那么蓝,草那么绿,可外公的爸爸妈妈竟然躺在土里,他们看不到外公,看不到这个世界的颜色,他们害怕吗?他们的身体会不会被小虫子咬噬?地下黑漆漆的,他们会不会想念太阳?我的脑海里,曾经有过无数设想。
    而如今,我可能要这样了。
    这样的事实,好不真实啊。
    我怎么就生病了呢?我不明白。
    我一点都想不通,为什么是我呢?
    我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但我想,我不算一个坏的人,为什么是我呢?
    人不是到老的时候才会生很重很难看的病吗?
    也许是我错了,人在任何时候都会生病,有的小朋友,刚出生就会生病死掉。我想起来了,我听说过这种事的,只是我现在太难过,也太难受了,都忘记了,人不是只有老的时候才会生重病。
    那世上到底有没有神明呢?到底是谁掌管这个事,谁会生病,谁不会生病,我好想找到他,我会很没骨气地跪下求他,别让我生病,我想活着,我不能死在外公外婆前面,我不能,求求了,我真的不能。哪怕头磕破了,磕烂了,都没关系,只要不让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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