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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 他每一寸微笑都要恰到好处, 每一个动作都要行云流水,每一句话都要说得圆满通融。
否则迎来的便是父母失望的眼神,和整晚无人应答的□□。
唯一能尽情释放的时候,只有跳舞。
然而他也不爱舞蹈。
只是因为舞蹈让他气质超然, 更加符合父母心中完美的形象。所以无数次受伤退缩, 也不能放弃。
一次演出时,台下坐着江家两父子。比他大了十一岁的江潋泽被他吸引目光, 直到一曲终了, 台上的冯羽都忘不掉他毒蛇一样幽深的眼神和渴望。
后来冯家失势,他成年了, 江潋泽开口要人,父母就真把他送了出去。
冯羽知道的时候,甚至有些想笑。
看,你们严苛相待,吹毛求疵, 当成艺术品养了十八年的人,不还是连一纸婚约都没有,低声下气地送给江家了吗?
可那时候露出嘲讽是不合时宜的, 在父母面前, 他还是不能笑出声。
直到江潋泽按着他打, 把他推下三米高的楼梯,摔得意识模糊的时候,冯羽麻木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渐渐流失了知觉。
他身体有了残缺, 残缺足以刺痛父母的眼睛,再也不需要做一言一行都要完美无缺的假人。
江潋泽爱面子,听不得别人传他是如何摔断了腿,不把他放出门,他也恰好不必见人,不必恪守一言一行的约束。
竟然解脱了。
人生豁然开朗。
到哪里都要带着轮椅,身体不再自由,灵魂却好像终于摆脱了束缚,卸下千斤重的期望。
自己断了腿,江家一向冷漠,当他不存在的二少爷好像才终于注意到他。
这也不奇怪,江家本宅大得要命,江潋泽和江潋川根本不住在一栋楼里,冯羽一直把身上的伤口藏着,懒得接受佣人和访客同情的目光。
然而他坐轮椅了,这事就藏不住了。
和江潋泽眉目相似,却少年气十足的江潋川,终于顶着一张麻木的脸推开了他的门,上下扫视了他,迟疑地喊了一声:“……嫂子?”
“叫什么嫂子?婚约都没有,住进来给你哥解闷的。”冯羽哭笑不得,“而且,我比你小。”
可惜江潋川对礼貌这事莫名坚持。
时间久了,冯羽发现这位弟弟,不对,这位哥哥,算了,这位少爷……
他好像,脑子里缺了点东西,感受不到人类的情绪,全靠一双毒辣的眼睛来扫描。
扫得还挺准。
“为什么你断了腿之后好像很开心?”江潋川歪着脑袋,扶着眼镜,好像第一次遇到新奇事物的小孩子一样茫然又兴奋,“我见过的所有人受伤了之后都是难过的,只有你最特别。”
“嘘——”冯羽把食指放在嘴唇上,抬头瞄了一眼天花板角落里的监控,“被你哥知道了,我还得再断一条。”
江潋川莫名看出了他的秘密,又莫名要替他保守秘密。
那天之后,江潋川在江潋泽和冯羽这栋楼里找了个空房间搬了过来。
原因简单粗暴:替他挨打。
冯羽还在震惊和愧疚里久久缓不过神来的时候,江潋川晃着自己胳膊上的一片青紫,得意地向他炫耀:“我不会喊疼,就是感觉得到很疼,但没有反应,是不是很神奇啊嫂子?”
“……我比你小。”
江潋川没有实权,除了在屋子里看书之外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冯羽腿断了,跳不了舞,自然也只能跟他一起看书。
时间久了,江潋泽看他们的眼神就变了。
每到晚上,关上房门,合上窗户,拉上帘子,昏暗的灯光下,冯羽都会用胳膊支撑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小腿,慢慢地找到一个没有那么折磨人的角度躺下。
“你对阿川比对我还好。”江潋泽掐着他的脖子,眼睛里泛着暴戾的血丝,字字带刺地问道,“他对你好一点,你就忘了自己是谁的人?”
瞧你,演什么狗血剧情呢?想到哪里去了?
冯羽心里淡淡地笑着,表面上还是乖顺地承受。
江潋泽总是问,你和阿川每天在家都说些什么?
冯羽问,你不是有监控么?
江潋泽就笑意深深,说,我也不是每天都有时间看着你们。
冯羽最初还实话实说,后来渐渐也不敢说实话了。
总不能说,密谋着联合生意场上的其他家族一起害你吧?
某一天,江潋川忽然接了一通电话,说他要救一个人。
那个人是他的高中同学,叫路清酒,被江潋泽间接害死了母亲,多半对江家有复仇的心。
其他家族还可以利用,但这个人势单力薄,其实没有伸出援手的必要。但冯羽还是从江潋川难得的坚持里,看到了他对这个人的重视。
那个晚上,冯羽知道江潋川的眼神里无关风月,只是为了救一个注定在两虎相斗中被撕碎的弱者。
后来见了面,不知怎么地,路清酒这个名字在江二少口中提得越来越频繁了。
路清酒很怕我,可能因为我是江家人吧。
路清酒是除了你之外,第二个关心我的人。
可是路清酒好像喜欢宋霄啊。
他在江潋川渐弱的尾音里,听出了几分无奈和怅惘。
听上去,不属于早早缺失感知和共情的江二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