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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洋看到一个身影穿过拥挤的麦穗,奔跑,奋力地奔跑,跑向天边的巨树。那背影如刀,瘦削凌厉,汪洋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拨开麦浪追上去,他想喊住那人,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名字。
那人逐渐溶解在风里,身后飘散出一道霁青色的轨迹,汪洋伸手去捉,张开怀抱却只捕到一点点银色的尘埃,是银色的铃铛,仅仅只有玉米粒大小。
俞临渊?!汪洋想起来了。他是俞临渊!
俞临渊的脚步停在地平线上,起风了,他就随风而逝,散作千百亿颗微渺的星辰的碎屑。
“俞临渊!俞……”汪洋喊出了声。
抓不到,拼不整,留不住,就那么散了。
汪洋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房间外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赤脚板拍在地板上的声音——
俞临渊几乎破门而入,嘴里叼着牙刷,口吃不清地喊:“叫我干嘛?”
汪洋有些发懵,手中攥紧的被子触感那么真实,他这才确定自己已经醒了,不在梦里。阳光白得耀眼,透过薄窗帘晒进屋里,很暖和。
老城区的公寓没有太多变化,窗台外的俞临渊踩过的那根栏杆仍然是锈的,没人修。唯一的变化是桌子上的烟灰缸被一大捧蓝色的玫瑰取代。
“你又做噩梦了,”俞临渊嘴角冒着牙膏泡,他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却很有精神,眼睛冒光,像是饿狠了的狼。他确实饿了,家里弹尽粮绝没有早餐,一碗面条都凑不出来。
其实俞临渊脑子里做菜的理论一抓一大把,但实际操作起来口味一言难尽,还要靠汪洋下厨。汪洋做饭的水平还可以,自己一个人吃是吃,两个人吃也是吃,他倒不嫌麻烦。可局子里的事一旦忙起来,有上顿没下顿是常有的事。俞临渊也跟着饥一顿饱一顿,好一顿赖一顿的凑合。汪洋累,俞临渊不想麻烦他。
*
【英灵殿审判】之后,代表大会重新|修|宪|,出台了第五版《仿生人宪章》,关于浮士德科技以及商会内部与非法仿生人生产线相关人员的调查有序展开。
政府号召全民身份检测,判定仿生人的人口比例,重新编撰户籍,给予现存的非法仿生人合法公民身份。并给画皮型仿生人提供肢体固定手术,去除他们可拆卸的功能,引导他们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而不是像一个物件。
11月27日那天,魏擎宇用G211的最后一发子弹击中了汪洋。几乎是屏障开启的同时,魏孝谦用彦正东的枪,一枪打断了他儿子的脖子,宣告历时8日的【魏擎宇威胁】彻底结束。
俞临渊被从英灵殿转送去医院之后,直接做了肢体固定手术,被梵塔溶液腐蚀灼伤的皮肤、肌肉组织、甚至骨骼都进行了修复。那双被过度腐蚀的脚几乎只剩半只脚掌,肌腱没有办法再生,大夫只能给他换了一双。
这样一双大脚是走不了钢丝的,俞临渊特别开心,他每一步都在向远离蓝磨坊的方向走去,再也不想回去。
但俞临渊没想到自己都修复完了,可以坐着轮椅到处溜达的时候,汪洋还在重症监护室里醒不过来。护士不让俞临渊进监护室,俞临渊就赖在门口不肯走,护士只好让他在玻璃外面看。
就这样,玻璃里面一个躺床上的、玻璃外面一个坐轮椅的,俞临渊静悄悄守了11天,汪洋终于醒了。醒来之后,汪洋许久才说出一句话:“子诚他是不是回不来了……”
后来汪洋听护士阿云说,最近半月的时间打着采访、慰问等等各式各样名头想见他一面的人都被俞临渊挡回去了。
不管他是睡着还是醒着,俞临渊一直都在。领班护士调笑,说“哪怕是养个儿子,都没有这么孝顺”。
俞临渊听了生气,他不喜欢别人按他身份证上的年龄说他——证件是新领到的,上面标注的出生日期是汪子诚创造他的日期:新星际121年2月8日。按照这个年纪算,俞临渊只有八岁,办事处甚至还给他发了“未成年人保护码”,和之前安卓越的那个差不多。
二十多岁年轻人的样貌配上八岁的年龄,别人见了想不笑都难。俞临渊一想到这个就生气,他完全不想被当成小孩子,尽管未成年人是可以拿到保障金的。
看他和护士阿云斗嘴炸毛的样子,汪洋感到欣慰。俞临渊变化很大,之前地下室里那个阴郁的走钢丝人被阳光杀死了,肤色也没有之前那么苍白病态。他不再需要时时刻刻弓起脚背,故作镇定地走每一步路,他可以像那些少年人一样跑跳,自由的摔倒、再站起来。
“当小孩不好么?长大的人都很羡慕你们这种小孩,”汪洋忍不住伸手去压俞临渊头顶翘起来的头发。
话一说出口,汪洋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从心理上,俞临渊早已丧失了做小孩的能力。他平时看起来太正常了,没有人知道他曾经遭遇过什么。
俞临渊一直没应声,盯着医院的白地砖许久之后嘴角抿出微弱的笑意。
“想什么呢?”汪洋问他。
俞临渊叹了口气:“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这话听得汪洋心疼。
俞临渊绝不是那种摇尾乞怜的人,他很少说出“如果”、“假设”、“要是怎么怎么样”之类的话,他不敢假设、也不敢期待怎样的未来。现在汪洋就在这里,在身边,但俞临渊什么都不敢说了,似乎曾经少不经事的那一句“妈的汪洋,我喜欢你”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