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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隹呆愣在那里。
那只黑色的纂鹰开始抽泣,他用布满血窟窿的翅膀捂住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他边大声抽泣,边俯下身,把地上那个已经扔掉了手中剑的木偶抱起来,埋在那熟悉的气味中继续哭泣。
木偶抬起手臂,慢慢拍了拍小妖怪的翅膀。
一点点破碎的声音从它的胸腔里传出来。
“阿隹……你是妖怪,现在……我也是了。”
周隹细细闻它的气味,果然在里面嗅出了一丝丝妖怪的味道。
人妖殊途,所以周萤把自己变成了妖。
周隹抱着小小的木偶,哭的更大声了。
但这次,他的嘴角挂起,边哭边笑,奇奇怪怪。
周隹把木偶卷在怀里,秃了毛还被一块块色泽不同的血迹染的斑驳杂乱的翅膀展开,卷起气流,向后飞去。
他用脚爪狠狠蹬开试图往他身上攀爬的木偶人们,这次,他用了十分的力道。
……
相比于惨烈的周隹,眉栗可谓舒服至极,她悠哉游哉地躺在狐狸暖融融的厚毛里,还从兜里翻出两颗乳糖,一个喂给狐狸,一个自己嚼化。
恐怖如斯的木偶海洋中,眉栗仰躺翘着二郎腿,在狐狸的身上打了个哈欠。
狐狸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他们只需要等到周隹,然后一起从原来的地方出去就行,上一次狐狸借狐仙之力打开了地宫的通道,如今虽然狐仙雕像已经被破坏殆尽,但狐仙之力在地宫中还有微弱的残留,借助这点残留的力量,支撑三个人的通道也勉强可以。
“眉栗——”身后远远传来周隹的声音。
眉栗扭头看去,纂鹰的前爪把什么东西搂在怀里,嘴角咧的大大的,向他们这个方向飞来。
但是这只鹰看上去惨不忍睹,它脖颈和背部的羽毛都凌乱不堪,上面密布着交错的伤口,秃了的翅膀隐约可见肉色,新陈血迹混杂斑驳,看上去更是比之前小了不少。
这是妖力消耗殆尽的信号。
眉栗刚想应答,她在狐狸身上摇摇晃晃站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躺得太久,脑袋中一阵阵晕眩,竟脚下一滑就要从狐狸的背上掉下来。
狐狸还来不及反应,眉栗就落在了木偶中。
幸好这群木偶手中并无利器,它们被掉落下来的眉栗压在了身下,正好帮她缓冲了大部分力量。
就在狐狸扭头望过来的一瞬间,她刚想借着身下的木偶撑起身体,手却在不经意间扣住了身边一个木偶,木质温凉,似是活人的皮肤,她甚至能从那木质的手腕上感受到脉搏的跳动,微弱、绵长。
目光晕眩,时光流转,她转瞬间就被吸入了一个人的回忆。
准确的来说,是一个小女孩的回忆。
眉栗如误入了一个小世界,这个小世界中流淌着如水幕一样的画面,用手轻轻触碰甚至还能泛起轻微的涟漪,这些水幕围绕在她身边,倒映着一幕幕温馨热闹的画面。
水幕的尽头,一个女婴呱呱坠地,疲惫的母亲面带微笑沉沉睡去,稳婆托着婴孩柔嫩的身体,把她放在男主人的怀里,男主人用手轻轻触碰女婴鼓鼓的脸颊,生疏却小心地调整着自己抱她的姿势。
旁边一个小男孩踮着脚扒着父亲的臂膀,伸长脖子往他怀里瞅,他开心道:“是妹妹!”
刚生下来啼哭过一声的小婴儿面色还带着潮红,男主人拍了拍小男孩的头,轻轻“嘘”了一声:“小声点,不要吵到妹妹。”
小男孩立刻两只手捂住嘴,那双眼睛还止不住好奇地看去。
她无忧无虑地长大,父母疼爱,哥哥宠爱,偶尔磕破一点皮都要举着小手肘给哥哥看,大眼睛里顷噙满了打了无数个哈欠才漫出来的泪水。
她也会偷偷给哥哥准备礼物,爬上高高的树冠掏了一窝鸟蛋,下树的时候却只能无奈地哭喊着让哥哥接她下去,挨手心的板子的时候偷偷把鸟蛋藏在了兜帽里,边疼的流泪边露出小小的笑容。
一幕幕回忆都化作水中的影子,但她的回忆似乎已经在漫长的时间中消磨,很多一转而过的画面都十分模糊,根本看不清楚。
眉栗再次伸手摸去的时候已经到了水幕的尽头,面前却下起了小团小团的雪。
这似乎是一个不常下雪的地方,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身着红色冬袄,肩上披着白色绒边的小披风,两团绒球俏皮地垂下来,头上扎两个小揪揪,在仆从的拥簇下跳出门来。
远处马蹄声嗒嗒作响,马背上挎着剑袋,一个少年骑着马归来。
小姑娘喊着“哥哥!”,像一枚小炮弹撞进刚刚下马的少年怀里,那少年披着月白衣袍,面色温和,眉栗认出来,这正是少时的荀谕。
“哥哥今天陪我玩雪吗?她们都不让我玩。”小姑娘嘟囔着嘴,黑葡萄般的眼睛里面闪烁着期待,少年不忍心辜负这样的期待,只好点头答应。
红袄子的小姑娘开心地把少年扑倒在雪地里,雪沫四溅,少年提在手里的包裹滚落在地上,里面的书本笔墨哗啦啦撒了一地。
“小小姐——”年老的侍女叹气道,“可别再玩闹把少爷的习具都弄坏了。”
“无妨,无妨。”少年荀谕边按住小姑娘往他领口里塞雪团的手,边笑道:“家里极少有雪,灵妩想玩耍也是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