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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田山有水环绕,山间多石。石子路曲折回环,看起来充满秀气,站在祠庙前的平地上俯视,看得到小城排列有序的屋舍和招展的酒旗,他们才转过小道,霎时间花香袭人,扑面而来。
这几日花苑中多的是菊花,深秋百花落尽,独此花傲立绽开,浅黄深黄还有偏向白色的菊花,在花丛中很耀眼,仅有的其他几株花朵没有因为少而显得突出,如同陪衬的丫鬟婢女,在雍容华贵的贵妇人身边待命,抬不起头来。
晏晏扶着竹篱看花,谢客站在她身边,小姑娘破坏喜欢美好的事物,好不容易按捺下折几束拿走的想法。这时候没有重九时候人多,不担心出门俱是看花人,路边偶尔还是能见到几个游玩的人比如刚才上来的凉亭中就有几个人。
菊花的花期不长,却足以称为秋季花魁 ,与夏莲、冬梅等并称,至于春天,那是百花争奇斗艳的时候,难以选出毫无异议的花中魁首。谢客和晏晏说着关于这“花魁”的闲话,提到了东都洛阳。
洛阳是炎朝的旧都,平定天下后在开平二年迁都西安,旧都洛阳依旧是人们常常提起的一座雄城。这里谢客说的是花,和洛阳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甚至把洛阳作为花名的花,牡丹。
“若说莲花是清流名士,梅花是骨鲠老臣,那么牡丹才是花中帝王,地势使之然,东宗周灵王爱之如美人,封为国色,时人赞誉为花开时节动洛阳。”谢客兴之所至和晏晏讨论关于这些花的雅闻。
“莲花君子,梅花高士,牡丹国色,这菊花又是什么呢?”晏晏拇指和食指轻轻拈动,把嫩黄的一点花蕊洒落。如同美人迟暮,花开终有落时,或许它们也不想让人看到瘗玉埋香的凄凉晚景吧?
“这菊,应该是花之素王。”谢客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在他之前,有前朝隐士著《美人谱》,书名如是,评头论足的对象不是美人,而是种种奇葩异卉。到底只是文人案头读物,作用比不上一本简陋的医书。大正初年的燔书过后,这类书籍的出现,说明谢客所谓“文士的自我”有了突破。
谢客和她转入另一处小苑,奈何遇到了一把铁锁,看来是进不去了,围墙头伸出一树枝桠,已然是日暮嫣香落。
说起来,青女这种地方自拜的小神,算得上礼乐所不容的淫祀,但如今白云苍狗,人都是随着时代改变,原本没落的儒学在十几年内,渐渐复苏,只是落到尘埃里再拾起,不止改头换面那么简单了。
乘兴而来,晏晏不管谢才子说什么“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偷偷攀折了一枝花儿,拿在手里把玩。一路转下来,一轮红日已经到了天的那边,红云似火,晚霞如锦,归鸟反林,翅羽上驮着夕阳余晖。蓝田县在温暖的日光里,迎接夜晚的到来。
路过半道上的亭子时,里面的小聚也到了尾声,五六个佩玉长衫的士人相互揖别,一时之间并不陡峭的山道上琼佩叮当。
晏晏小声道:“这些读书人好生无趣,下山的路就这一条,还不是得一道下去,偏偏在这里告别半天。”
谢客笑笑,没有回答。缀在几人后边慢慢下去,还能听到那几人的高谈阔论,说的无外乎诗酒棋画,宴饮走马之类的事。生活在还算承平的年岁里,这样悠闲的生活是这些士大夫的全部,尤其到了中年之后,未能在仕途一展拳脚的,在这样的小县中,三三五五,自得其乐。
离炎朝一统,不过二十年光景。对于很多人来说,二十年已经太长,这种关于生命的思考,这些年在京都十分流行。人说负心多是读书人,这群数量不少的群体,在更迭板荡中,显露出的自然有千百种样子,作为一个刀笔史官,他看过很多,想过很多。
这些自己都无法理清的感慨,有关于晏晏父亲的思考,谢客没有和她说。眼里的小妹妹还是个无邪的小花,正如她手里拿的那朵,在多年未见后,突然看到它的绽放,哪怕只是小蕾深藏数点红,依旧让人有种新鲜的、惊艳的愉悦。
何苦着意雕琢呢?她会有她的样子。
“雷兄,方才子山所作的那首咏菊诗,你以为如何?”
“颇有余味可玩,静斋所作的‘可怜椎头子,无人偷攀折。解意风不赏,更用人扶何?’细细道来,更在子山之上……”
“吾兄谬矣,此等言语,只在几人间说耳,若出得此山,好叫人知晓,蓝田余家子乃是这般人物,岂不有损雷兄之名。”
……
两个落在后面的士人,蓄须戴巾,三十多年纪,说着刚才在亭中的唱和,嘴上十分谦虚,其中的自得连晏晏都听出来了。想着两个一把年纪的人,互相吹捧又假意推辞,一个比一个客气,小姑娘觉得好笑。
“晏晏你笑什么”谢客正留意听那两人对话,身边的女孩轻笑出声。
谢客这么一问,那两个大概是喝了一些菊花酒的好朋友才发觉身后有一对年轻男女,看到谢客士人打扮,气度不凡,两人转过身来,行礼相问。
晏晏在旁边不出声,看着谢谢和他们十分友好客气地问好,无非是问他是那家少年郎君,怎么未曾见过。谢客只说小可姓谢,蓝田濮家公子旧交,回家中接亲戚来长安,路过此地,故地重游,得见二位仁兄幸甚,之前未主动问好还望见谅之类的话。
那两人知道濮家,因为蓝田令就是濮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