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景思他哽咽着,突然踮脚一把搂住戚景思的脖子,你等我、等我落实完粮食的事儿我就、就回来找你
戚景思点点头,掰开言斐盘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转身拍拍在一旁恨不能把头埋进胸膛里那位尴尬小哥的肩膀,示意对方带路。
*****
预言中的洪峰如期而至,但那一列脆弱的河堤也在千百人的支撑下勉勉强强地扛了过去,当洪水滔天的那一刻,有人被可怕的洪水带走,却没有人后退。
言斐再返回河堤时,已经是第二日的黄昏。
雨终于停了。
他简要地听人大概描述了昨日的情形,也听到了伤亡的情况不容乐观,然后所有人便诧异地看着状元郎不要命地冲向河堤的方向。
言斐在河堤上拼命地跑,雨虽然停了,地上的泥浆子却还没被晒干;他昨日好不容易才换上一身干净青衫,袍摆又再沾满泥点子。
这一场洪峰过去,大伙都几乎一天一宿没合眼,虽然不像之前那样几百上千人都泡在水里,但要寻一个刚来一天和谁都不熟的人还是无异于大海捞针。
言斐逢人就跟别人比划着戚景思的身量样貌,总算找到了之前跟戚景思一起搬过石头的人。
是不是一个特年轻的小伙子?那人听完言斐的描述补充道:劲儿特大,也不知道累似的,一个能顶俩。
言斐几乎喜极而泣,喉间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对着陌生人拼命地点头。
天儿晴起来了,牛大叔教我们都去歇口气儿那人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我瞧着那小伙子好像是往那边儿去了。
戚景思拖着最后一口气,是想走回昨天的破棚子里的,可他实在太累了,走到一棵树下歇脚的功夫就靠在树干睡了过去。
言斐走进树荫里,瞧见了戚景思那张和他之前一样,糊满河底淤泥的脸。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鼻梁却好像更酸了。
他翻开袖口里侧干净的一层,踮脚接了点树叶上干净的水珠,轻轻走到戚景思身边坐下,一点点拭去对方脸上的污秽。
他见过暴躁的戚景思,冷漠的戚景思,别扭的戚景思,甚至是脆弱的戚景思,却还没有见过这样疲惫不堪的戚景思。
当他大概擦干净了戚景思的脸,看清那张疲倦中微微蹙眉的熟睡侧颜。
和他自己那张承自母亲的,柔和精致的脸不一样;戚景思有高挺的鼻梁,凌厉的眉峰,和刀削一般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条,所以他但凡冷下脸来,总给人一种压迫的气势。
但言斐现在看着这张脸,却怎么看怎么觉得温柔。
他的指尖划过戚景思挺拔的鼻梁,绕过薄唇的线条向下,轻轻点在下巴的轮廓上,突然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戚景思颚下的泛起一点不显眼的胡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显疲态,那也是他整夜没有合眼的证据。
于是言斐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好像有什么力量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他突然倾身向前,阖眼在戚景思的侧脸落下了轻轻一吻。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他们好像都感受到了彼此灼人的温度。
当言斐再睁眼时,在很近的距离里,看见戚景思浓密的眼睫好像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不会告诉你们七七到底是睡着还是醒了的!!!
今天三次有点事,二更可能会晚一点,早睡的小伙伴可以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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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长堤一叙 ...
言斐看着戚景思颤抖的睫毛出神了好久, 他没有躲开,甚至在心底隐隐希望着戚景思现在可以睁开眼睛, 抓住他的手跟他说
被我发现了。
他巴不得戚景思能知道,知道少年心里那点不可言说的情愫。
可戚景思到底还是没有睁眼。
言斐虽然没有整夜泡在泥水里,但算上今天,他快两日没怎么阖眼了,靠在戚景思的肩头,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很快就也睡了过去。
当第二日初晨再临,他才终于被天边的光亮吵醒
连日暴雨的汀县,终于迎来了黎明的曙光。
他睁眼瞧不见身边的戚景思,一个紧张间抬头, 却看见对方站在不远处。
戚景思正眺望着远方的堤坝, 身上只穿着一层单衣, 而外袍,正裹在言斐的身上。
本也不过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粗布衣裳, 浸过河水, 还被雨水浇了个透。
可眼下言斐双手捧起衣裳凑到鼻尖嗅了嗅, 却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让人心安又依恋的味道。
他缓缓起身, 轻手轻脚地走到戚景思身后, 体贴地替对方批上外衣。
戚景思的身形微微一滞,言斐便心领神会地将从身后快要抱住戚景思腰身的手松开了。
半晌后戚景思才道:我不冷。
但言斐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走到戚景思身边,迎着朝阳张开双臂,缓缓阖上眼睛道:出太阳啦
嗯。戚景思默默地点头。
景思。言斐突然偏头认真地望着戚景思,谢谢你。
戚景思只用余光扫过言斐一眼,赈灾的粮食, 有着落了?
你怎么知道?言斐笑道。
戚景思偏头看向言斐,但只一眼就赶紧将头别了回来。
言斐脸上轻松和开心的劲儿,瞎子都瞧得出来;戚景思轻叹一声,没有搭理言斐的明知故问。
赈灾的粮食,灾后重建的银子,我这些日子只要有零碎的时间都在算。言斐深吸一口气开始正经道:那晚你带着人走后,我连夜全都整理了出来,写成文书,昨儿一早递了上去。
无论是顶头的钦差还是汀县的县丞,他都挨个跑过。
可是直到中午,都没有人愿意点头。他说着撇了撇嘴,他们各个儿都说自己没有开仓放粮的权限,总说眼下大水封路,往上头递的文书折子都送不出去。
他扯了扯戚景思的衣袖,可你不是明明能过来的吗?
我只是求他们先拿出来一部分粮食让灾民有一碗粥喝,等上面批下来再开仓赈灾,可就算这样,也没有人肯答应。
但你还是要到粮食了。戚景思平视着前方。
这是一个肯定句。
因为就凭他所认识的那个小瞎子身上那股执着的劲儿,要不到粮食,言斐是不会回来的。
是,昨天中午,我还在钦差大人那里听他跟我打着官腔。言斐也顺着戚景思的眼神看向远方,可堤坝顺利拦住洪峰的消息前脚刚送到,钦差大人后脚就捧着太子殿下的文书出来了
太子殿下亲笔,开仓赈灾,一切以灾民为先,有任何不利后果或责罚,他李璞愿以当朝太子的身份一力抗下。
言斐大略复述了李璞文书里的内容,起先柔和的语调里慢慢参进点轻蔑。
小叔叔说我还太年轻,那时我自视甚高,心里根本不愿承认,现在看来,真是太年轻了
戚景思慢慢觉出来言斐的话有些不对味,他偏头看向言斐,言斐却已经不再看他,只缓缓道
我不是没有想过,这文书为何来得这样巧,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人心可以这样脏。
言斐说着缓缓低头,想起之前戚景思在山洞里说过的一句话
人心,有时候,比畜生还黑。
我单单以为他们为了头顶的乌沙,不想担责任,虽不赞同,却也能理解;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
当言斐终于得到了钦差大人首肯,去粮仓提了粮食上街,才看到早他一步赶到县城里那些粥棚瓦檐边的,是钦差大人工整书写,甚至不惜金线描边的告示。
告示贴满了汀县的大街小巷,只要没有被水淹到的地方都不放过,尤其是赈灾的粥棚便,恨不能都贴个满;精美程度更是不输当初言斐三元及第时的皇榜。
而告示的内容,总结下来也就无非是言斐之前跟戚景思复述的那一段,李璞文书里的内容。
言斐得到首肯去粮仓提粮出来,前后不过个巴时辰,如此数量庞大,制作精细的告示,到底是如何完成的?
为何李璞的书信会在堤坝成功抵御洪峰的下一刻到达?
状元郎是帝师弟子,又经当年八斗才子林光霁之手亲自□□,瞧到这里还能瞧不明白,实在是也不可能的。
既然告示是早就备下的,那李璞的文书必然也是早就送到了,上面的大人们扣着不拿出来,无非是怕这场洪水万一拦不住,小小一方府衙的存粮毕竟有限
他们这是在给自己留着后路。
所以我才要谢谢你言斐终于也回头望着戚景思,四目相对,如果你们没有拦下那次洪峰,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大水冲走,除了汀县几万条人命,还有这场天灾人祸的真相。
这洪水又不是我一个人挡住的,谢我做什么。
戚景思看着言斐湿润的眼眶,满脑子只有对方刚才话里的那四个字
天灾人祸。
洪水是为天灾,那究竟人祸为何?
难道就仅仅是钦差和县丞的不作为吗?
粮食是到得晚了些,灾也救得迟了,可这一切眼下到底算是来了。
言斐或许并非有意话里有话,只是戚景思在堤上一天一夜,也瞧见了些端倪。
汀县百年来都是产粮大县。戚景思看着远处脆弱的河堤,河堤水利的事儿是重中之重,这道理连我都明白,朝廷上也不会各个儿都是蠢蛋。
对。言斐肯定道:我来汀县前就查过,朝廷每年都有固定的款项拨往沛水沿岸的产粮大县,用以固堤开渠。
小叔叔让你查的罢?戚景思想起那天累得在自己背上睡着的言斐,声音也比方才软了些,我昨天趁亮儿看过了,这堤根本不像每年有人加固翻修过的样子。
河堤与码头有些相似之处,建造无非土和石。
建造堤坝的碎石一般由竹笼固定,配上大石搭成堤坝,最后由泥土粘合;可无论多么坚硬的石头,常年浸在水里,也难免会被侵蚀。
沛县的码头上趁着枯水期也时常要翻修,那时也正好赶上码头工闲,为了生计,戚景思也接过那样的活。
我在堤坝溃塌的废墟里寻摸过,几乎没有找到一块新一些的石头,全部都被水流侵蚀严重,证明这堤坝根本年久失修。
戚景思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结论,他并不需要言斐承认,只继续说了下去。
连装碎石的竹笼都编得稀稀疏疏、马马虎虎,这样的竹笼在码头都是不能用的,更何况是河堤
所以几年前这河堤就算有人翻修过,大概也不过是走走过场。
心中装着秘密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欺瞒自己的心上人,言斐并不想与戚景思有什么秘密;他闻言露了个笑,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点点头道:是。
临县的水利河堤工程,有人中饱私囊,说得难听些,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戚景思低头死死地盯着言斐,目光凌厉,你和林煜为什么要瞒着我?
而且,一个贪污案而已,小叔叔是什么人,还有你里应外合,你们需要查这么久吗?
言斐紧张地垂头不言,躲开戚景思的目光。
你又紧张了,言斐,小叔叔就没发现你根本就不会撒谎吗?为什么会让你来骗我?戚景思咄咄逼人道:你说过,固堤开渠的银子是朝廷每年拨下的,所以,这里面的事儿一定不仅仅是一个汀县这么简单,对吗?
这里的银子,流向了哪里?
戚景思想起那天在岚山山脚下碰到的马队,那马队拉着空箱子去往汀县,最后他在码头上搬走的同样的箱子却沉得不像话
若说里面是真金白银,这种量便是合理了。
是晟京城里有位大人物在操控着这一切。戚景思自问自答道:你们瞒着我,是因为这人
跟我有莫大的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猜到大概了吗?
莫慌,他暂时还不上线!
第41章 长堤一别 ...
景思
言斐还是不敢抬头看戚景思的眼睛, 他握住戚景思的手,连连摇头。
你不要再说了
戚景思反扣住言斐的腕子, 一把将人拽到面前,是戚同甫吗?
言斐闻言像是被点了什么穴道,方才还颤抖不已的身体瞬间一滞,整个人突然安静下来,像一尊玉雕。
他还是垂着头,良久才说出两个字, 不是。
都说小言大人做得一手好文章,豫麟书院里深得朱夫子赏识,就连我小叔叔也是赞不绝口的;怎的现在跟我说起话来,遣词造句忽然就不严谨了呢?
你应该说戚景思躬身伏在言斐耳边, 小声道:不仅仅是。
我早就说过, 你不会撒谎。
方才言斐在说起太子的文书与张贴出的告示时, 尽管已经竭力克制,可还是流露出一丝鄙夷甚至厌恶的神色;起先戚景思也以为言斐只是痛恨上位者自私自利, 草菅人命。
可最后言斐的话却越说越讽刺。
为什么你会觉得那样的唏嘘和讽刺?他松开言斐后正色道:因为你知道, 现在全城百姓正感恩戴德的人, 恰是这场人祸的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