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9)
而你
你豢养私兵,造反谋逆,罪犯滔天,证据确凿,就算没有从前那些腌臜事,也够死一百次了。
我没有什么可求你的,戚同甫。他向来温柔有礼的声音也逐渐冰冷,就算是为了景思,我也不会。
不管是小叔叔还是景思,如果他们知道我求你,只会瞧不起我言斐。
那你来做什么?戚同甫无力地应道。
言斐浅笑,我来送你走啊。
你的便宜弟弟已经升任大理寺少卿了,小言大人不会不知道罢戚同甫轻蔑道:李璠还没有从我嘴里得到想要的东西,他是不会杀我的。
那就活着罢言斐不屑的转身,反正你现在活着,也不比死了强。
戚同甫曾经生如草芥,有些自卑刻在骨子里,比起受万人憎恨唾骂,万劫不复,连生死都不再无人在意,才更教他害怕。
状元爷!他急迫得甚至撑起了半身,扑向门边,他们都不懂,连林煜都不懂!但我以为
至少你是该懂我的。
你口口声声天理昭昭,你等着老天爷开眼救戚景思?
何其荒谬!
如果老天真的有眼,你生来就该瞎,还是我生来就该贱?又凭什么他林煜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坐拥一切!
言斐回头垂眸,淡淡地看着趴在铁栅栏另一边的人影。
戚同甫是戚景思的血脉至亲,他也有戚景思一样高大挺拔的身形,可他现在佝偻地匍匐在门边,像一条丧家之犬。
我为什么要懂你?他冷冷道:小叔叔是出身高贵,可他的才情、气节甚至是后天的努力都丝毫没有辱没了他的出身;而你,戚同甫
你这样自轻自贱、自私自利的人,不管出身如何,也无论爬上什么样的高位,都像是阴沟里的蛆虫,注定永远龌龊卑贱!
他遗憾地摇摇头,小叔叔一生睿智博学、淡薄高洁,他这辈子唯一的错,就是年少无知时,也曾瞎了眼睛。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是我的错!戚同甫已经歇斯底里,几近疯癫,如果不是他林煜负我在先,我戚同甫的一生
何至于此!
当年我离开沛县只身赴京,你们可以说我贪恋权贵、沽名钓誉,可我只是想过得好一点,又有什么错?
当初我给他林煜写过多少封信,但凡他肯回我一个字,我需要走投无路只能娶了温恭良,辅佐李璞那个废物吗?
若是他肯来陪我,莫说是帮他辅佐李璠登基,就算他林煜要反了这李家的天下,我戚同甫也会心甘情愿为他鞍前马后,毫不犹豫拥他登顶人极!
你是会毫不犹豫拥小叔叔为帝,还是你根本不在意谁是皇帝言斐冷漠地一针见血道:你只是在意未来的皇帝,能不能给你,你想要的无上权力。
不是、我不是戚同甫跪伏在门边,肩膀抽搐,声音也带着啜泣。
言斐本以为看到这一幕的自己会心中快意,但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的内心已经毫无波澜。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林煜说他不恨戚同甫了,并不是因为M.E.J.J.D.J戚景思的陪伴,而是当你真的放下一个人,也会连带着放下恨意,放过自己。
你知道为什么温恭良没有孩子吗?戚同甫哽咽道:我几乎都没有碰过她
我是真心待过光霁的而他
戚同甫。言斐无情地打断道:你还想把造成自己所有不幸的罪责都推到小叔叔身上吗?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他有没有真心待过你
你比谁都清楚。
那张老旧的宣纸小小一张,边角都已泛黄。
在林煜离开前的那段日子里,言斐曾经多次与对方通信,他极其熟悉林煜的字迹,自然也能看出,比起他死前的字体,信纸上的字迹要更加洒脱轻狂,少了些之后的圆滑恬淡
他看过太多当年光霁公子的真迹,那张纸上的字句,显然是林煜年轻时留下的笔迹。
林煜去后,戚景思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一本束之高阁的诗经,他从未见林煜读过,却在里面发现了这张信纸。
这更加证实了言斐的猜测
林煜写下信笺上的字时,戚景思大约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
你说小叔叔没有给你回过信。言斐淡淡道:或许都在这张纸里了,只是你来不及看见,就已经被他看穿。
林煜年轻时的字迹如何,戚同甫自然比言斐更明了。
他颤抖着打开信笺,借着昏暗的灯光,霎时间从泪如雨下,到嚎啕大哭。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①
让我见他!他抓着囚室前的铁栅栏,发疯似的摇晃,露出一张已经不人不鬼的脸。
可怕的动静引来了看守的狱卒,他们紧张地上前,将言斐团团围住。
求求你戚同甫泣不成声,让我见他一面我求你
就算你当初是骗他,也该骗他一辈子!言斐怒道:你的高官厚禄,你的前程似锦,真就比得过当世谪仙的一片真心吗?
戚同甫
错了,就是错了。
你要见他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澜,声音已经拒人千里,那你就去那边试试罢,看小叔叔还愿不愿意接受你的忏悔。
狱卒事先得了言毅的嘱咐,见状连忙紧张地护送言斐离开,关上那道铁门前,戚同甫还是死命地扒着栅栏,直到被掰断了指骨也不肯松开。
所有的声音都逐渐远离,只有无处不在的老鼠在角落窸窸窣窣。
严刑拷打,馊粥米汤,他已经在这里呆了许久,每一天都只能在拷问结束后,知道一天结束了,才在墙上用指甲扣出一条道子,记录自己进来的时间。
即使事败被俘,他也没有一天放弃过活着的希望,只是现在他终于明白,言斐为什么说自己是来送他走的。
地牢里特有的潮湿阴暗好像终于要离开他了,他回到了自己二十二岁那年的春天。
晟京的春天其实一点不比沛县差,这里没有江南垂髫般活泼温柔的杨柳,却有好似永远也开不败的杏花。
他在东城门边与一个慌乱的少年擦家而过,对方好像在躲避什么,慌张地将一坛子葡萄酒塞进了他的怀里。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林煜。
彼时的林煜只有十八岁,还不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虽然也谦谦有礼,却更灵动鲜活。
只是人群中一个慌乱的擦肩,戚同甫却记了好久,就像是当时不慎溅在他胸口的葡萄佳酿,酒香久久不散。
他那时贫苦,能穿出门见人的衣裳就那么两身,可襟口上的酒渍任他如何搓洗也涤荡不去
一如那个把酒坛塞进他怀里的少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总以为自己忘了,可前襟上的酒渍还在。
后来再在文人集会上遇到林煜时,他才知道对方是高不可攀的光霁公子,他本能地退出人群,却被林煜一眼瞧见。
上次唐突公子了,有没有弄脏公子的衣裳?葡萄佳酿颜色鲜红,不易洗净,公子住在哪里,我赔你一身新的。
便是这一句话,赔进了两人一辈子。
现在他绝望地看着无边的黑暗,只能看到林煜那日在书房中对他冷漠的眼神,再也找不回当初那个自信美好的少年。
他脑中不断回想起言斐之前的一句话
戚同甫,我们才是一家三口。
就算埋进土里,孤家寡人的也永远只有你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两章不适合分开,写在一起所以晚啦~
不出意外明天就会大结局,当然也会是he!之后准备了小叔叔的番外,还有阿言和七七的婚车(bushi),如果还有什么想看的也可以留言告诉我噢~
①出自先秦佚名的《子衿》
第80章 蹈死不悔 ...
李晟王朝, 建业二十四年,夏。
戚同甫在言斐离开后的第二天被人发现暴毙于大理寺狱地底天牢, 死因不明。
大理寺狱的一百零八般刑罚行刑者皆是老手,尤其是对这样的重犯,手下都很有数,经仵作验尸,既非外伤,也非中毒, 却死相凄惨。
他的尸体悬于城门外示众月余,惊醒后人,最后弃置荒野。
有人说他害过的人太多,被人分尸泄愤;也有人说他大势已去, 没有人再记得他, 只不过是被野狗叼走了。
人们对他的尸体去了哪里不是很感兴趣, 倒是对这个底层出身却最终动荡朝野的人的死因很感兴趣,因为那才是一个谜。
不过这样的兴趣也并不会持续太久。
同年冬, 晟明帝驾崩, 四皇子李璠顺利登基, 称晟昭帝, 改国号为济平, 取开济万世太平之意。
朝野肃清,新年又至, 新帝登基,万民欢腾。
人们很快忘记了去年那场兵祸,也忘记了那场兵祸的制造者,走进新的希望里。
或许只有言斐明白,戚同甫是怎么死的, 有的人失去了活着的意义,就会连心跳和呼吸都失去依据。
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亥时已至,窗外街道的沸腾仍旧不减,隔着重重院墙也能听见。
新年第一天,也开启了晟昭帝登基后的济平元年,然而除却那一夜,言斐却再也没能踏出过自己的房间。
哥。言毅急匆匆地推开房门,今天是新帝登基以来第一次大宴群臣,你知道我不可能这么早回家的。
他看着桌上已经凉透了的饭菜纹丝未动,就算找我,也不必用这种方式
忙活了一整天,他一进门就瞧见言诚理急得打转,说言斐一整天水米未进;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言斐,但就算没有对方这一出,他这一趟还是不得不来。
都过去快半年了,戚同甫也已经认罪伏诛,同党的判决还没下来吗?言斐淡淡道:你们大理寺这是什么办事效率。
诸案犯充军、流放、贬谪者,都在依次进行。言毅沉了声音,新帝登基,不宜见血,重犯收监大理寺狱,留待秋后处斩。
因为知道言斐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他自始至终不敢看着对方的眼睛。
新帝登基也有一段时日了。言斐也没打算藏着掖着,直接开门见山道:大赦天下的名单呢?
该来的,总是躲不掉。
言毅深吸一口气,犯上作乱者,罪不可赦。
哥他第一次鼓起勇气看向言斐,这结果你早该猜到的,不是吗?
言斐闻言面上并没有什么波动,只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言毅站在门前,左右为难,默了半晌后才道:我让下人把菜端出去热热。
言斐盯着言毅,眼神淡漠,不置可否,直到下人端着冷菜出门,言毅还是愣在门边,一动不动,他才淡淡地问了句:你还有事找我?
言毅点点头,陛下请你今晚入宫,有要事相商。
够了言毅!言斐突然发狠,一把拍翻手边茶盏,同样的借口用一次不够还要用第二次?
到底是你愚蠢,还是在你心中我言斐愚蠢至极,会被你同样的谎言骗了一次又一次!
又是这样!
上一次,若不是言毅说当时还是四殿下的李璠招他进宫,若是他在府里,绝不会允许大理寺的人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抓走戚景思,他们甚至没有见到最后一面,连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说上。
如今的四殿下已经是晟昭帝了,为什么同样的事情还要再来一遍。
这一次,你们又想把景思怎么样?言斐恨得浑身发抖,不是秋后处斩吗!
他眼底的乌青逐渐染上猩红,我就是想等着给他收个尸,也不行吗?
言斐你清醒点!这是言毅第一次直呼言斐的大名。
我可以用四殿下的名义骗你,但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他双手撑在桌案上,剧烈的喘息,我难道还敢假传圣旨吗?
难道你们就不能串通一气吗?言斐眉头紧蹙,那双在戚景思眼里能美得过岚山树梢满月的大眼睛无力地半睁半闭,你上次骗我入宫,难道四殿下没有配合你把我拖住,让我留在宫里?
我是骗你,我们大家伙联合起来骗你!言毅痛心疾首道:可我们哪一个不是为你好啊?
他愤怒的转身抓起一面铜镜杵在言斐面前,言斐!你看看你自己!
铜镜中,言斐直面自己憔悴的面庞。
眼眶塌陷,眼底乌青,原本少年所特有的蓬蓬的脸颊也突兀地凹了进去,连原本白皙透明的皮肤也黯淡蜡黄。
戚景思如果看到这样的自己,应该也会恶心罢?
他痛苦地阖上眼睛。
哥言毅的语气几近哀求,到底要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你才满意?
言斐痛苦地垂头,一把拍掉了言毅手中的铜镜。
当他再睁眼时,却看到言毅已经隔着一方小圆桌,跪在了他的面前。
哥那年秋闱举试放榜的日子,我们两个都急得坐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