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6)
丞相下棋水平极高,李正业从来没在他手里走过二十个来回,每次输了摔了棋盘,回国公府继续练。
重照随手落了个棋子,什么多思考少说话,不就是谨言慎行嘛。丞相怕不是在警告你,乖乖呆在国公府,别想着造反。
李正业闻言脸色一沉,棋子一丢。
重照忙说:儿子胡言乱语,爹别生气。
李正业说:不,你说的挺对。皇上疑心李家不假,你爹也看得出来,并非不是不寒心,只是心中早有预料。
十几年前,惠帝矫诏篡位,难以服众,我从千里之外赶回来辅佐皇上登基。并非是相信衡帝是个怎样贤德爱民的皇帝,而是先帝遗诏,所立皇帝的确是他魏元衡这个儿子。
重照问道:这如何确定,万一诏书是假的呢?
李正业说:丞相给我传的亲笔密信,也是他给我指明的方向。我跟丞相明面上水火不容,不过也确实是,我看不惯他,但不妨碍我信他。大齐最大的两份权力,一份在皇帝手中,一份在丞相手中。如果朝堂里没个丞相坐镇,只有韩永丰这样的货色,我敢在边疆给他们卖命?
丞相把持着文官力量,出于对江山的考量,他不会让朝堂内部胡来搞死我。我也从来没信过衡帝,听他的话,我还不如去跳崖自杀。
重照惊呆了,他听了半晌,慢吞吞地回道:丞相真厉害
李正业双眼微眯:活了三朝的老狐狸,能不精么。要是他想除掉我,我早死在边疆了,用得着等到回京?
连他爹都对丞相有如此高的评价,重照几乎有些理解汪子真对丞相乃圣人的判断了。
重照问道:那我们家岂不是高枕无忧了?
李正业又有些头痛,压低了声音,坏就坏在你哥做得糊涂事,让我也有点担心了。我觉得此次我们还是尽快采取行动。
重照愣愣地看着他:什么行动?造反逼宫?
李正业抬手捶了下他的脑袋,你小时候就想着爬皇上肩膀上去,难道真的要骑到皇室头上去?收起你愚蠢的想法,我见那许大人聪慧通透,一样吃的大米饭,怎么比你聪明多了?
重照委屈巴巴:那怎么办?
李正业说:皇上罚了我禁足,你过两日带着国公府印和我的奏折入宫,请求皇上褫夺李家镇国公爵位罢。
作者有话要说: 重照:等一下,总有一天,我要骑到皇室头上去,信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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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李府府门口的镇国公府匾额高高挂起, 每日由下人清扫,半点灰尘也堆积不起来。数十年过来,还像最初那般气派, 彰显着国公府百年来的荣耀。
一旦由皇上褫夺国公爵位, 李家的百年荣光毁于一旦, 从此往后李家后辈也将白手起家, 成为和无数白衣平民一样的出身。
重照记得前世国公府倒台, 镇国公府匾额被取下的场景。整座国公府的大门都显得黯然无光, 门口的石狮都变得灰扑扑的。
李正业说:我想了挺久, 也看开了。江山总有更优秀的年轻人出现, 李家门楣也不可能永远辉煌下去,你哥是毁了李家倒了我也没有其他怨言。若是能断了皇上的疑心,保住李家合族上下平安, 那便罢了。
重照懂他爹的苦心。
李正业话音里染了点落寞,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常年在外头打仗,大半辈子都没好好陪着你娘,这空下来了,倒能好好陪着她了。
衡帝对李家的忌惮由来已久, 将李正业封为镇国公不久后,便将他的权力架空。一旦李正业回京就收回军权, 以至于李正业一堂堂镇国公, 离了战场,手中就没有任何实权。
而钟氏虽是大家闺秀出身, 娘家却是已经衰落的腐书网,多年前已搬出京城归隐江湖了。
那时候也是皇上一纸诏书给素不相识的两人赐婚,经过长时间的磨合妥协后,两人依旧琴瑟和鸣, 像老夫老妻一般过着平淡如常的小日子。
重照说:明日我就入宫,请皇上褫夺爵位。
李正业回头翻了翻,把私印和数十年前的圣旨给拿了出来给他,圣旨是数年前封国公府的诏书,皇上念旧,必定会同意了。
重照郑重地接过,好。
李正业说:我还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倒也不着急。我现在老糊涂了,想起来了就跟你说。
重照看着他:您说。
李正业道:我看那大周国的纪正卿嚣张得很,过几日秋猎,你去骑马露两手,让他看看,大齐不是只有唐亲王那样处处平庸只想着歪门邪道的草包。
此次秋猎,因为大周使团入京,大周人也很荣幸地被衡帝邀请参与。纪正卿在两国接洽的宴会上扬言大齐内没有同龄人能比过他的骑射,少年意气风发锋芒毕露。
而秋猎最传统的就是比骑射,谁马骑得快,射下的猎物多,谁就是胜利者。
重照的脸色微变,答应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这个请求,他还真不能答应。
站着射箭无妨,骑马过于激烈,林太医明令禁止不行。重照自己也不敢冒险。
他现在仍旧不敢告知爹娘,一时竟然找不到借口拒绝。
好在李正业只是略微一提,门口有下人通报说是钟氏请他们过去,李正业看了眼天色,说:差不多快用膳了,你去找你母亲罢。
第二日一大早,重照一步一跪直至金銮殿,在门前呈上镇国公府私印及崭新如初的封爵圣旨,衡帝往他手中一看,脸色顿时变化。
金銮殿殿堂宽阔,地面一尘不染,烛台林立,器具无不精美奢华。
重照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不肖子李重照代父李正业,求请陛下褫夺镇国公爵,家父愿离开朝堂卸甲归田。
他一言既出,四周哗然。
重照不为所动,他一动不动地趴跪在地,跪过数十白玉阶的膝盖疼的发酸,他慢慢地深呼吸,怕情绪过于紧张影响到孩子。重照觉得自己可能有点逞强了,心里有些急切地等皇帝降下准确的圣旨,赶紧回去找林飞白。
衡帝心里也有些动容,偏偏这个时候韩永丰带着一批枢密院和兵部吵了起来,重照听了两句,心有些寒。
朝堂之上发生争吵必不可免,衡帝本打算听来看看,但韩永丰没说两句,许长延带着大理寺和一群史官怼回来了。
重照听到前面忽然有人笑了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陛下,既是李大人想开了,那便允了吧,这般吵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小昭侯怕是要跪废了腿。
重照没想到丞相也会出手帮忙,他跪着领了圣旨,起身的时候正撑着自己的膝盖,忽然有人伸过一双有力的手,把他拉了起来。
重照闻着熟悉的冷香味道,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他顺势一倒扑进许长延怀里,把人拉扯地半跪在地,自己勾着人的肩膀,做出一时无力起身摔倒的模样。
重照借着宽大的袖袍的遮掩,隔着朝堂数百人的目光,安抚似的捏了捏许长延的手心,示意他自己没事。
重照用慌乱的语气说:皇上恕罪,臣近日腿疼的厉害,一时失礼冒犯了。
衡帝担忧地慰问了他几句,重照说没事,只道:七日后秋猎,臣怕是无缘了,陛下恕罪。
衡帝挥挥手,说:下去好好养身子,秋猎以后还有机会。
许长延搀扶着重照,送他出门了。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兵部尚书满脸疑惑地转头对户部尚书说:你有没有感觉,小昭侯和许大人举止亲密地过分了?
户部尚书是个暴脾气:关你屁事。人家是少年同窗读书的交情。
兵部尚书转回头,本想着问重照和丞相又有什么交情,方才丞相居然都为重照开口替人求情了,不是说文武不和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早朝照就继续,那边许长延扶着重照出了殿门,重照卸了力,索性靠在许长延身上。许长延先是生气想斥责,又见人被吓得脸色苍白而担心,整个人的表情都扭曲了。
许长延压低声音道:你又在胡来了!罢了是不是不舒服了?
重照皱眉揉了揉膝盖,道:大概是经不起折腾了,我现在觉得疼得厉害。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不是连站都站不起来,方才是吓唬人的,我只是不想参加秋猎。
许长延扶着他在台阶上坐下,一点点给他揉着,你要是不想参加,便跟我说一声罢了,我给你把名单上的名字划去便好。最不济便装病,何至于在殿堂内装腔作势?他嘴上教训着人,好似当时脸色都变了的不是他似的。
重照露出一丝笑:这不是为了更真实,博取皇上同情么?皇上之前猜忌我们是因为李家太强,我装弱小可怜,他就不会怀疑计较了。
许长延半跪在台阶上,视线上正好与他持平,重照笑起来的时候和幼年一摸一样,眼里仿佛都有暖意。
许长延鬼使神差地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可真是个机灵鬼。
许长延的手指微凉,重照被这毫无征兆的动作吓了一跳,眨巴了好几下眼睛。
许长延赶忙收回手。两人一时谁都没说话。
这个动作过于亲昵了。小的时候,也只有重照对小长延做过,此时此刻,大庭广众森严深宫内,这一动作又仿佛带着无比的暧昧。
重照愣了半晌,忽然伸手捏了捏许长延的鼻子,他们小时候就喜欢这样捏人脸部的小动作,小孩子的皮肤捏起来细腻又柔软,只是长大了不大玩了。
重照笑着说:许大人,越来越没规矩了?这可是在皇宫里。罢了,我该走了,免得耽误你回去给皇上办事。
许长延忙起身,隔着宽大的袖袍的遮掩抓着他的手,等下,我送你出宫。
嘉兴七年秋,衡帝下令褫夺镇国公公爵一位,远镇国公李正业贬为庶民。长子李重兴贪污受贿勾结外官,废除官职贬为庶民,流放边关做苦力。
李家次嫡子李重照,保留昭侯侯爵和大理寺少卿一职。
前面,是衡帝对李家的惩罚和警告,留下李重照,也是为了留有回转的余地。
尘埃落定后,韩永丰忙活了好几月,到头来却发现李家虽然没了公爵没了兵权,却还有昭侯府倚靠,还有衡帝怀疑猜忌之后的同情怜悯,和天下的名声和无数学士的夸赞。
更可疑的是,九龙卫好像对李家人特别客气。
李家事尘埃落定,重照又搞定了秋猎,一时间仿佛全身轻松,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娘在全京城物色适嫁女子。
李家虽没了公爵位,农田商铺都还在,每年还有一笔可观的入账,足以供李家两代人吃穿不愁了。
李正业和钟氏丢了世家名门的包袱,跟无数平常家的夫妻一样,开开心心地给自家儿子挑媳妇。
在昭侯府喝茶的重照听后喷了一口水,这个时候,应该来个所谓的虎落平阳被犬欺吧?然后我就娶不到姑娘了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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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事实证明, 重照的想法大错特错。
不少人家的姑娘都被钟氏给嫌弃了。不是嫌人家瘦弱不适宜生养,太过丰腴吃得太多,就是面相不善不是个好姑娘, 或者是无才无德不是良配。
媒婆搞不清楚她是怎么看出个面相来的, 只抱怨要求也太高了些。
钟氏辩解说:我们家是没了爵位, 但地主家总是算的上的吧?往后家产大部分总是要归重照的。况且我家儿子有出息相貌好, 又是个侯爵, 现在还在大理寺做大官呢!你看看这些姑娘, 四书五经不会念, 女红做不好, 内务也不会管理,我能看上吗?
亲娘在外头,总能把自己儿子吹上天。
重照赶紧把他娘从户部主事彭大人家里给拉扯出来, 临了彭大人还给他道歉,重照看到彭大人擦着冷汗说:小侯爷,令堂所言有理,我回去定会好好教导小女。
重照和钟氏回了李府,钟氏说:彭家的那位姑娘姿色倒是不错, 却只知道吃,也太丰腴了些。
钟氏上下打量了一番重照, 微微皱眉:我看你吃的也多, 小肚子都起来了。
重照忙用袖子遮掩着,送钟氏回屋, 您可别操心我的婚事了,我不着急呢。
钟氏闻言生气,过了新年,你都二十一了, 为娘我怎么不操心?这些事你老不往心里去,总是一拖再拖。大理寺卿王大人都抱上孙子了,他儿子也才二十一岁。你爹和我羡慕得不得了。
到了主屋,钟氏坐下伤心掩面:家里人丁也不兴旺。你哥身上又背着罪名,万不可去祸害了女孩子家。我和你爹现在都在为你考虑,为娘给你把着选媳妇的关,挑个贤良淑德的好姑娘,你怎么不走点心呢?
重照感觉自己眼皮跳动,钟氏叨叨不绝:除此之外,你还得为你爹和我考虑对不对?总不能让我们两个孤独终老罢?我们两个就想看着你快快乐乐地结婚生子,搞定终身大事,你说我说的是不是有理?
钟氏拉着重照在自己身边坐下,手掌温柔地拍着他的肩膀,说的生动鲜活,重照险些就信了。
他有些忧愁地皱眉,他爹娘可不可以要崽子不要他爹?
如果他们一家人直接跑路,找个山清水秀淳朴的地方过日子,小崽子也有了,岂不是非常完美?
重照制止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他趁着钟氏喝水的间隙,问:怎么没见爹?
钟氏说:他入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