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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景躺在明黄的龙床上,一无所觉。万全走过去,声音发颤,“皇上……”
祁景睁开眼,不悦于半夜被吵醒,但知道万全不是不知事的人,因此还是皱着眉坐起,“什么事?”
“刚传来消息,白马寺失火,昭仪娘娘……没了。”万全弯着腰发着抖,最后一个字已经带上了哽咽,也不知自己是心疼皇上多一些,还是心疼姜昭仪多一些。
有那么片刻,祁景的眼神是茫然的,仿佛不能理解万全话中的意思。但很快,他眼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烧起了怒火。他掀被下床,“不可能,朕不信!来人,更衣!”
水袖带着两个宫女快步过来过来,服侍祁景穿衣。她把万全的话听了一耳朵,此时眼中含泪,手都在颤抖,半天系不好衣带。
她还记得姜柠抱着自己,柔声喊她醒来,给她喂药的场景。这么好的一个人,这么年少,怎么就没了呢?还是死于大火……那该多痛苦?
皇上说不信,她也好希望是假的……会是假的吗?
祁景嫌水袖办事不利,控制不住力道,略显粗暴地推开她,自己匆忙穿起衣与鞋来,而后快步朝外走。
水袖从床头拿出一件斗篷,跌跌撞撞地追上来,“皇上,夜里凉,再穿一件……”
祁景心烦意乱,根本不听,快步迈出乾元殿。万全急匆匆喊来洪烈,“洪大人,皇上要去白马寺,快带人护卫!”
祁景带着一群护卫,到了内务府,那里已经备好了骏马。祁景匆匆骑上,快马加鞭地冲出皇宫。
洪烈几个手里举着浸了火油的火把,跟在祁景身后。洪烈几次想冲到祁景前面,但祁景速度太快,几乎有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洪烈竟然冲不过去,只能跟着不要命地打马前行。
南宫棠远远看着树林里一串火把由远及近,渐渐地,祁景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皇帝紧抿着唇,面沉如水,气势冰冷又凌厉。
这种模样,南宫棠见过许多次。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祁景信任他,从不在他跟前掩饰真正的自己。可这个信任他的人,抢了他的心上人,还要杀她……不,是已经杀了她一次。
南宫棠双腿各踩踏着一个粗壮的枝干撑住自己,稳稳地搭弓上弦,对准了路上的祁景。
他曾经恨不得对祁景出手,如今,终于到了这个时刻。
父亲说,要他大公无私,他谨记于心。既然无法公报私仇,那就用他一个人的力量,来为姜柠、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箭尖稳稳地对准了祁景胸口,祁景一无所觉,犹在奔马。南宫棠面色肃杀,眼神雪亮,手臂用力拉满弓,然后就那么利落地一松。
离弦的利箭划破黑暗,发出破空之声,然后狠狠地,扎进了祁景肩头,血流了出来。
祁景感觉肩头一痛,身子被箭射的往后一歪,那一刻他猛地咬住牙,忍痛稳住自己,勒停了马。
洪烈反应极快,立即下令,“熄灭火把!”然后纵马拦到祁景跟前。羽林卫们将祁景团团围住,警惕地观察着漆黑的树林。
洪烈下马,担忧地奔到祁景身边,“皇上,您怎样了?”
祁景的马匹原地踏了几步,鼻孔里喷出热气。祁景没有回答洪烈的话,他咬紧一口牙,看着树林,一时间恨得目眦欲裂。
他急着赶去姜柠身边,为何又有人从中作梗,何其可恨,简直该碎尸万段!
姜柠,他的姜柠,现在怎么样了?
洪烈派了两个下属,前去射箭来的方向查看。但是林中再没有箭射出。
南宫棠终究没有杀掉祁景。储君尚且年幼,难以继承大统,他不想天下大乱,百姓陷于水火。但这穿肩一箭,也足够祁景刻骨铭心了。
扔下弓箭,南宫棠转身离开,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他骑上马,奔去姜柠的所在,脸上轻轻泛上笑意。东方的天空逐渐发白,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要结束了。
*
判断危机已经过去,洪烈又点燃了火把,将全部心神放到祁景身上。那一支箭贯穿了祁景的肩膀,看位置与血液的颜色,应当没有伤及要害,也没有毒。但是要□□,即便不痛晕过去,也要出很多血。没有太医在一旁,他心里有些发虚。
祁景比洪烈更利落一些,或者说,更疯狂一些。他忍住喉咙里的痛吟,伸出右手握住箭尾,用力将箭折断。箭矢在血肉里挪动,带来剧烈的疼痛。祁景额头冒出冷汗与青筋,到底忍了过去。
扔掉箭尾,祁景粗喘了两口气,哑声下令,“继续赶路。”
眼下这种情况,侍卫有限,再分兵确实不妥,祁景看样子,也听不进任何建议。洪烈安排好了队形,一行人继续朝白马寺奔去。
白马寺大部分建筑仍然完好,只给贵客入住的那片厢房损失惨重,被烧得乌漆墨黑,特别是姜柠的那一间,几乎只剩空架子,残破的床柱与木柜下,伴着污水的灰烬堆在一起。
天色渐渐亮了,漫天铅云飘下点点白絮,在西风中翻转,竟是下起了雪——倒春寒要来了。
祁景在逐渐变大的风雪中,一步步走近。他看不见满院的人,看不见跪哭请罪的皇后,也看不见一片狼藉。
他只是盯着那烧焦的女尸,眼睛被定住,怎么也无法挪开。
尸骨旁边有羽林卫找出的余物,几个烛台,耐高温的金玉首饰。那一支蝶恋花金钗,那一支芙蓉玉簪,分明就是姜柠常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