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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钦瑜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一样,他只是动了动眼珠,看向窗台。
窗台上摆了一株绿萝,鲜嫩的碧叶垂下来,在阳光下能看到通透的脉络。
他缓缓伸手探入衣襟内,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枚小小的印章。他将它举到眼前,顶端雕刻的相思子阳光上流转。他看着看着,忽然就捂着嘴咳嗽起来,愈咳愈烈,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
他侧弓起身子,把印章攥在掌心。
吴三把他扶起来,等他稍稍平息下去,问道:“你这几日一味昏睡,无论如何都唤不醒,你是想干什么?”
谢钦瑜低低地说:“我看见她了。”顿了顿,重复了一遍,“我看见她了。”
“你不愿意醒来?”
“我不愿……可是那‘梦境’太过耗神,我太累了,我撑不住……”他喉头动了动,“她告诉我,我不能沉溺在里面,她让我活着,我便要好好活着……”
吴三没有接他颠三倒四的话,起身道:“我去给你煎副新药。”
谢钦瑜靠着床板缓了一会儿,自己下了床,慢慢走出屋子。
这是一处山野小屋,远处依稀能看见几户人家,屋顶冒着炊烟。
吴三拿着药包从隔壁屋子出来,看到他在外面,说:“你怎么出来了?”
“这是哪里?”
“我一个故去多年的朋友的老宅,从前没闯江湖的时候我还住过。”吴三蹲下身去给他开火煎药,“余瞳说如果被皇帝知道你还活着,恐怕不会放过你,所以我觉得还是这儿比较安全,够偏僻。”
“你不怕惹祸上身么。”
“嗐,江湖混久了,也不那么在意生死了。反正我一个人无牵无挂的,把欠下的人情都还清了,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谢钦瑜道:“余瞳还是没和你有联系吗?”
“当时情况紧急,哪还来得及留下联系方式。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一个江湖人,却要入伍去打仗,到如今都不知是生是死。”吴三煽着火,道,“所以我还是先把你的身体调养好比较好。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谢钦瑜低声道:“还没有想好。”
“你要是太抛头露面,万一被皇帝发现没死,可就不太妙啊。毕竟你都是有谥号的人了。”
“我知道了。”
吴三煎好了药给他,谢钦瑜沉默着喝掉。
吴三道:“今天太阳还不错,我给你搬张躺椅出来,你晒晒太阳吧。我进城去买点食材回来。”
“谢谢你。”
“不必。”
谢钦瑜靠在那张咯吱作响的竹椅上,对着天空发呆。
吴三也走了,现在就剩他一个人。
“谢钦瑜,我说过多少遍了,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出去吹风,想吹风也拿个毯子盖一盖行不行?”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谢钦瑜浑身一僵,他不敢置信地回头,看见洪菱舟一身素衣,没好气地从屋中走出来,将手里的绒毯往他身上一盖。
“菱舟……”他抖着声音地开口。
“干吗?”洪菱舟一边给自己绑好发带,一边瞥了他一眼,“你要看书么?”
“不,不,我不看……”他语无伦次地说,“你别走,你别走,就在这里,我看着你。”
洪菱舟嗤地一声笑出来:“你中邪啦?”
“你过来,你过来。”他从绒毯中伸出手臂,想要拉住她。
洪菱舟靠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没烧啊,怎么今天这么奇怪。”她嘟囔着收回手,“不会真被均州的瘴气感染了吧,要不我找个老大夫来瞧瞧。”
“菱舟!”他见她要走,慌忙掀掉绒毯下了躺椅,拽住她道,“你不要走!”
“嗯?”洪菱舟回头,弯了弯眉眼。
他抱住她:“我……很想你。”
她安抚般地拍了拍他的背:“阿瑜,我还有事,要走啦。”
“不要……”
她只是轻轻一挣,便离开了他的怀抱,她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那种随意的笑容,仿佛告别只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我走啦,你好好照顾自己。”
“菱舟!”
她背着手后退几步,长发在风中飘摇:“你要快点好起来,我等你来找我啊。”
“菱舟!”
她眨了眨眼,飞快地掉头跑走,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路的尽头,可他的脚仿佛被定住,动弹不得。
“菱舟!”
谢钦瑜伸手一抓,抓住了一团空气。
他睁开眼,自己还是躺在那张咯吱作响的竹椅上,身上没有绒毯,身边也没有她。
傍晚将至,一只昏鸦掠过树林,发出单薄的叫声。
他定定地对着天边的晚霞流光看了一会儿,捂着眼睛笑了起来,指缝间渗出水泽。
吴三拎着菜回来的时候,看见谢钦瑜正在晚风中跪坐在荒草地上。
他修长而苍白的手指插/入泥土中,扒开一个浅浅的坑。吴三看着他在那里徒手挖坑,也没阻止。
他挖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终于停手。然后摸出那枚私印,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把它放入了土中。
泥土一层层将它掩埋,最终再不可见。
他仍跪在那里,十指没在土层之下。
吴三将菜搁到屋里,问他:“要酒么?”
“你有么?”
“我有啊。”吴三说,“你要烈一点的还是温和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