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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哭,就在那个为他精心打造的花园里,她捂住干涩的脸,一次次地问:“你为什么还不回来?你为什么还不回来?我已经记不得你了,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可是哭过之后,她打算带着已经忘却的记忆,继续等他。
明引后来也结婚了,她在另一个城市,有了自己的家庭,她仍旧会来看她。智引和同尘在国内,最终没有走到一起,但还保持着联系,成为很好的朋友;文引出狱了,她和智引生活在一起;吴脉生死了,至于怎么死的,没有人知道;小月季毕业之后,又继续深造,如今已经是很有名气的学者,她也保持独身,并且雷打不动,每两个月来看望一次甜辣椒,但是近来,小月季的腿脚也不便了。
每个人都在变老,除了张副官,他一直都是二十三岁。
“真嫉妒他。”甜辣椒笑道,望向镜子中那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
当甜辣椒第一次在家中摔倒后,社区不再让她独居,将她接到老者关爱中心,一群年轻的护理人员会给她悉心的照料。甜辣椒已经不太能说话了,但她还是用歪歪扭扭的字,写了张纸条,叮嘱那些人:我的先生随时会回来,你们得快些放我回去。
小月季先于甜辣椒去世了,享年八十六岁。
甜辣椒九十三岁的时候,护理人员围着她,特地用中文唱生日快乐歌。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日子不多了。
祝你生日快乐……
忽然,在她混沌的记忆中,一个穿越了七十几年的记忆复苏,有一个夜晚,一个男人,用走音的歌声,同样对她唱:祝你生日快乐。
然后他说,甜甜。
甜辣椒隙着掉光了牙齿的嘴,喉咙里空空地笑着,呼哧呼哧,倒有些像婴童。她好久没有那样笑了。
紧接着,很多事情都重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闭起眼睛,一想就是一天,东西都不怎么吃。丹祺口红在草坪上滚着,还有一瓶摔破的双妹花露香水,香得呛人,她重重地踩在珂路搿管身,把那白腻腻的牙膏轧出一大段来打着圈儿。那身笔挺军礼服总找不出一丝褶儿来,那双乌油的皮靴总是静立在一处,可那天,那军礼服总是折着——因穿它的人不停在弯腰拾东西;那皮靴也一只朝东一只朝西——只因她扔出一件、趁还没拾起、便又朝反方向扔出另一件东西。最后,那整肃的军帽下,慢慢地滚下一溜儿汗珠来,就沿着那齐整的鬓角,淌到外套的翻领里。
为什么是这个景象,特别高频率地出现在她记忆中呢。
后来甜辣椒总算想明白了,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察觉到,她爱上他了。
“你还回来吗?”甜辣椒想,“你再不回家,我就要死了,谁给你开门?”
十二月。一个凌晨,下了初雪,雪掩了薄薄的一层。甜辣椒走出房间,看见那是一条长长的石板路,路的尽头,有点亮光。她走过去,脚下的高跟鞋突然磕到石板了。她想,我这是在哪里?
她狐疑地往前走着,将那尽头的亮光看清,那是窗户里的灯光。她敲了敲窗户,里头似乎有个人。她找到门,却推不开。
“让我进去,”甜辣椒说,“我累了,让我进去休息一会儿。”
里头却不肯开门。
“求求你了,让我进去坐一会儿,我已经一个人走了七十年了,我再也走不动了。”
吱呀——
门慢慢地开了。
甜辣椒倏地感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啊,她想起来了,这是乘龙里啊。她轻轻往里走,昨日重现。她看见玄关桌上的手套,期刊,看见地下整齐排放的鞋子。
这是……他们的家啊。
甜辣椒热泪盈眶。然后,她看见起居室里的单人沙发上,有个人在看书,他低着头,眉眼和顺,他那么年轻。他一点都没有变。她朝他走近,捂住嘴,她害怕起来,她已经老了,老得连牙齿都没有了。
可是他忽然抬起头来,朝她微笑。他放下书,起身,朝她走过来。
甜辣椒伸出手,她看见,自己的手是那么柔滑,仿佛只有二十岁,她触摸自己的脸,也是那么光滑、紧致。她再看自己的身体,也恢复成过去的样子。她瞥见门厅的一面反光玻璃,那其中所站着的,无疑是二十四岁的甜辣椒。
“你怎么在这里?”甜辣椒讷讷,“你一直在这里?”
他点点头。
“你……你为什么不去找我?你知道我在那个地方,等了你多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