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0)
但是,现在能救他的也只有你。
谢迟就像是听不见她的话一般,只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丝毫不曾施舍一丝眼神给她。
姚孟澜却不在意他的漠视,她自顾自地继续:你知道,为什么是他吗?世间有天赋的修士数不胜数,为何偏偏选中了他?
因为她轻声捅出了最后的刀子,我们在世间寻找了千年,只发现了两人能燃长明灯。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他
所以,喻见寒是用以接替你的存在,是我们精心准备的后手。他存在的价值,便是在你无力镇守东妄时,继续前往点燃长明灯
谢迟的手彻底顿住,他怔愣在原地,只觉整个世界在他面前片片碎裂,彻底崩塌,露出了腐朽不堪的破败深渊。
所以,他是被你们逼入东妄海的。他的眸子机械地转向了女人,涩声道。
谢迟,心魔渊太重要了。姚孟澜的话语戛然而止,她垂眸避开了关于心魔渊的话题。
女人自嘲地勾起唇角:早在喻见寒能影响长明灯的事情被察觉的那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他同林郁一起种下同命蛊,不是为了什么保护,而是为了让林郁牵制他。
因为,其他人也许会生异心,但林郁绝不可能背叛。
看着谢迟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姚孟澜突然有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悲凉,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无可奈何,同病相怜。
她含泪的眼中满是怜悯,叹道:林郁其人,永远不是表面那样的存在,他的心性比所有人都要狠在必要的时候,他能为易云庭献出自己的生命。
话音落下,姚孟澜的目光落在了殿中那个跪着的身影上,她目露怀念,语气苍凉道:你知道,为何此处没有出现秉言,我却依然记得那么清晰吗?
因为那日,林郁传讯,他让我们将喻见寒召回宗里,诱问你出东妄的事宜可他从头到尾,都只说了两个字
不知。
她向前踉跄走了两步,仔细打量着受着戒鞭依旧安静的那人,终于吐露出了更为残酷的真相:除了锁灵链与戒鞭外,我们又试了其他的刑罚,可是一无所获后来,林郁得知了此事。
谢迟的心几乎停滞了,他的神思恍惚,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然后呢
然后姚孟澜笑着笑着,眼泪却不住地落下,他狠到对自己用了噬心毒。
噬心蛊看着谢迟霎时苍白的脸色,姚孟澜心里涌上了一种夹杂着愧疚的报复感。
她却知道,一切还远不止这些。
要知道,此次的同命蛊经过了千年的改良,其效用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它会将母蛊受的痛苦,数十倍地传递到子蛊身上。
秉言也曾受过噬心毒的惩罚,他说,那种感觉痛不欲生。所以那时我一直在想,当数十倍的噬心折磨落到身上,喻见寒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而我又在庆幸,如今遭遇这一切的,不是我的孩子。
谢迟一瞬间红了眼,他眸子满是恨意,咬牙厉声道:我杀了你们。
姚孟澜笑了起来,她道:可你动不得我们!谢迟,你杀了我们任何一个人,林郁便有的是办法能让喻见寒生不如死。
如今,九宗要彻底封锁东妄海。你与喻见寒必须有一个人进去姚孟澜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
锵啷银光一闪,她单手掸开刀鞘,反手将匕首刀刃对准了自己的胸膛,将刀柄向谢迟的方向递去。
谢迟,我们骗了你,利用了喻见寒,所以你不该有任何迟疑只要闯入云宫,就像你杀无离子一样,亲手除去林斯玄,再将我们都杀了。
我们死了,你大仇得报,也再没人会逼你去心魔渊,一切都将彻底结束
她看着面前的青年,笑了起来,将匕首递得更前了些:而你,只要牺牲一个喻见寒就够了。
谢迟安静地注视着那把匕首,却久久不曾动作。
见状,姚孟澜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她不知道是该喜悦。还是该悲哀,只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知道,秉言是我的软肋,而喻见寒,是你的命门。
你回东妄海吧。姚孟澜终于近乎脱力地放下了手,她垂眸,给出了那条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路。
只有你回去了,让心魔渊一直安宁下去,承昀宗才会继续养着喻见寒。
像豢养猎物一样,继续养着他。
谢迟,你有太多在乎的了。曾经你在意的是林郁、秉言,他们就成了让你自缚的枷锁。如果你真的是传说中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的魔头,会比现在活得更自由
不会被人利用你的善心,亲手为你打造一副枷锁,逼入绝境。
好人总是斗不过恶人的。
姚孟澜又满脸泪痕地笑了起来,可声音嘶哑,就像是日夜煎熬的怨魂。
再凶恶的猛兽,只要有了在意的东西,就会心甘情愿地戴上束缚的缰绳,成为在别人手下摇尾的狗。
真可怜啊。她近乎自嘲般地叹息道。
*
当谢迟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福聚楼的时候,已经是寅时三刻。
夜露深湿,月色也彻底沉寂下来,喻见寒提着一盏灯在院中等待。他仰着头看挂在树梢的漆黑天幕,一身白衫笼在暖色的烛火中。
就像天地间,他是唯一的光。
谢迟慢慢地走入黑暗之中,他脸上凝重,眼中藏着化不开的悲伤。
迟滞的脚步声打碎了寂静的夜,喻见寒侧头望了过来,他伸手举灯,照亮了那人的路,眼中倒映着暖光。
喻见寒。谢迟终于停在了他的面前,他小心翼翼地探手,轻触着他的肩侧,没头没尾般地问了一句。
疼吗
喻见寒低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霎时便明白了谢迟话中的意思。他脸上的笑意微顿,喉头上下滚动,终于沙哑着嗓音,轻声回道:不疼了,早就好了。
闻言,谢迟笑了起来,借着暖光摇曳的烛光,可以看到他眸中闪动的水光。他身上透出一种疲惫的绝望,就像是在深海里漂泊了无数年月的旅人,终于决定放开手中的浮木了。
我会回东妄海
他沉默片刻,却不知还能说什么了,最终只能哑声嘱咐道,你别担心,我会没事的,也一定会守好心魔渊。
谢迟的目光落在那人脸上,慢慢地笑了起来:我不会让你再被逼入东妄海。
喻见寒安静地站着,他目光干净,带着看透一切的澄澈通透就像所有的伪装,都会在他的目光注视下丢盔卸甲。
那一刻,就像是炙热的阳光照入了深渊,将其中的污浊,连同谢迟蹩脚的伪装都烧灼殆尽。
谢迟终于没法藏住自己的绝望,桩桩件件的欺骗,利用与阴谋诡计,已经将他压垮,压到根本无法呼吸。
可是,他在意的却不是这些。
喻见寒。谢迟第一次露出这样脆弱无措的模样,他红着眼眶,微微低头,一遍遍看着自己的双手,我要怎么办
他的目光带着绝望的急切,就像是,想从上面找到什么解决的方法一般。
终于,一滴温热的水珠砸到了他的手心,就像是重达千斤的重锤,一瞬击溃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突然沉默着抱住了面前那人,只觉心脏像是被撕裂了一个大洞,伤口正潺潺地留着鲜血。那血流不尽了,便涌上了眼眶,缓缓徐徐凝成了泪。
谢迟将头抵在那人的肩上,看不清神色,话语里满是痛苦绝望,我要怎样才能救你啊?
他像是在问别人,更像是在质问自己,颤声重复了一遍:我到底要怎样才能救你
被搂住的喻见寒低头看他,只见他长睫微垂,掩去了眼底的所有情绪,轻声喟叹道:阿谢,你已经救了我。
只是你忘记了,在曾经的岁月里,你已经救了我无数次。而如今,是我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你已经知道了一切该知道的,至于剩下的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就该和不该存在的人一起,被彻底地埋葬。
第39章 旧时语(十)
谢迟走后,姚孟澜怔愣在原地站了很久,突然,她的手指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
就像瞬间被惊回了神,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从袖中掏出了传讯石。
谢迟已经知道了徽州的事,但是姚孟澜勾起一抹笑,但含泪的眼里却满是悲戚,但是我找到了他新的弱点喻见寒将取代林郁的作用,我们只需利用好这枚棋子,一样能让谢迟自愿重归东妄海。
话音落下,注视着散发微芒的传讯石,女人沉默许久,终于哑声开口了:听说秉言从南明州回来了,作为交换,让我见一见他吧。
让我再见一见,那个孩子。
*
这则消息像迷雾一般悄然四散,给看似繁华喧闹的世间笼上一层阴翳。而寻常人却毫无察觉,一如既往地为茶米油盐犯着愁,只有高坐至尊位的各宗大能,面色霎时沉了下来,一手捏碎了手中之石。
尘屑从他们的指缝间落下,化为灰瀑,就像是将谁挫骨扬灰了一般。
林斯玄宗主也接了传讯石,他垂眸看不清神色。沉默片刻,他敛袖背手,转身入了内殿。
将此讯递给清越。他看起来似乎并不忧虑,只淡声吩咐道,让他趁机而动,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于是,次日晨光微熹时,谢迟同喻见寒刚一下楼,便在大堂见到了那个他不愿看见的身影。
林郁,或者说临清越。
在见到那人的第一时间,谢迟脚步微顿,却又下意识地挡在了喻见寒的面前,眼中全然是冰冷的警惕。
临清越对他的这种表现不以为奇,甚至还对姚孟澜的信息肯定了几分,心中更有了十足的把握。他脸上挂着虚伪的假笑,缓步地走了过来,熟稔道:谢迟,看起来我们得再聊聊了
聊聊
谢迟的眸光微沉,却也听得出他话中未明言的威胁。他看着那人径直往早已备好的雅间走去,迟疑片刻,也只能咬牙跟上。
红檀木门隔绝了一切外界动静,还不等谢迟喻见寒站定,林郁便施施然地开口了:我本不想你知道这些的,不过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之前曾说,你还有能在外逗留的时日。但如今情况变了,要求自然也该调整今日我前来,就是知会你一声,九宗将定于后日在东妄初步封海,希望到那时候,你已经回去了。
为恶者在撕裂伪装后,非但无愧,反而更加猖狂高傲起来。
谢迟嘲讽地勾起嘴角,目光冰冷:你觉得我还会答应你吗?
这般的威胁,并不能对林郁造成丝毫的动摇,他好脾气地笑了笑:谢迟,你会同意的。
于是,谢迟皱着眉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掏出了一把匕首,上面雕刻着复杂的浮纹,柄端还嵌着蓝晶。
他心里涌上了一种不安,但却始终猜不透那人想要做什么
直到锃亮的刀刃出鞘,林郁嘴边勾着笑,他将左手径直按上了匕首,用力握紧,慢慢抹开。霎时,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刃淅沥淌下,在地上溅开血花。
谢迟愕然地看着那人,他猛地一把将那人的手腕捉住,不让他继续动作。
你疯了!
谢迟。林郁的脸色霎时苍白如纸,但他却不慌不忙,反而胜券在握般笃定道,原本的同命蛊只是性命相连,而如今这个,同命同伤
他语气中带着奇异的兴奋,就像是残忍的猎手正将猎物玩弄于掌心之中:这把匕首上抹了火毒,它只是一份见面礼,我们还有的是惊喜虽然我们不能对你做什么,可你始终要牢记,喻见寒的命,捏在我们手里。
临清越,你不要太过分。身后的喻见寒也沉下脸色,他微微将手背在身后,语气分外不留情面,你们真以为,区区的同命蛊一定能牵制住我?
林郁终于舍得将目光投向了他的师尊。
他的左手还在淌着血,匕首上的火毒燎着伤口,灼烧的疼痛从掌心一路传到心头,疼得他脊背上的冷汗早已湿透了衣衫。
而他的伤口尚且如此难忍,就不知这数十倍的火毒落在喻见寒身上,究竟有多疼了。
喻剑尊。林郁笑着开口,此刻既已撕破了脸,他也不虚伪地唤师尊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不过是觉得,大不了先了断了自己的性命,就算是解了这同命蛊
林郁看戏一般,将目光落回了脸色霎时苍白的谢迟身上。
明明他的话是在回答喻见寒,但眼神却注视着谢迟,意有所指地强调道。
可是,且不说你死了,囚魂的方法数不胜数,每一种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单说,你若是轻易了断自己的性命,你救的人不得一辈子活在内疚里吗?
你死得干净,可是有人却会愧疚到生不如死。
喻见寒听着林郁一句句地说着诛心之言,见着谢迟的表情越来越苍白,心中压抑的戾气堆积成了深海。
海上阴沉,掀起了巨浪,而浪潮愈发汹涌澎湃,下一刻就要肆虐而出。
在无人察觉处,他的眸色越发深了,扶着栖来剑的右手,不自觉将剑鞘推开了一指宽。
是我给你太多放肆的机会了。喻见寒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但脸上的神情却越发冷静。
若是林郁还如此肆无忌惮,他也自然不必再客气什么了。毕竟,主人可以让棋子按部就班地陈列在既定的位置上,在厌倦的时候,自然也能掀了这碍眼的棋盘。
不过这样一来,他又得重新编一套说辞了关于杀了林郁之后,自己是怎么从无解的同命蛊手里活下来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