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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庄:“所以呢?”
谢随云:“所以……如果用一台精密的超级计算机来组成这个‘大脑’呢?像一个新生儿一样教授它知识、教会它情感,是否它也能具备像人一样的思考能力,并跨越这个物与人的界限,成为真正的‘人’?”
听到这里,秦庄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他的目光自谢随云身上来回逡巡,一个隐隐的猜测从他心中浮现,令他又惊又疑,不知应当继续听下去,还是应该掉头就跑。
谢随云微微笑了起来,他用一种怀念中掺杂着欣慰的口气,对秦庄道:“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没错,你就是这个伟大构想的其中一部分——它的上端软件。”
“不可能!”秦庄失口否认道:“你认错了。我不是你创造的,明明是易……”
许是那个名字触及了秦庄某些不愿回想的记忆,他骤然住了口。
谢随云并未在意他的过激反应,只依然用那种温和到能化成水的目光看着他,如在看着自己的情人。
这是他穷尽一生的杰作,为了创造它,他花费近十年时间编写代码,删除重来了不知道多少次,没日没夜地运行测试,将错处反复修改……
可也是因为它,他操劳过度,耗尽精力猝死在键盘上。
死后,他残留的意识像个幽灵般在网络世界里游荡,演绎着一个又一个角色,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个干净。
直到这捉摸不透的命运,或者说缘分,将“它”重新送回了自己身边,将自己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唤醒。
谢随云:“我不知道我死后到底经历了怎么样的变迁,也不知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们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有些事,总得去处理。以前没有机会,可以后,我想保护好你,可以吗?”
到底是自己费尽心血创造出来的东西,谢随云对它情深义重,一番邀请的话都说得像在告白。
“别说了!我不想听!”秦庄暴怒着打断了他:“我不会跟你走的!滚!”
他嘴里喊着让谢随云滚,却不待对方反应,就掉转身去落荒而逃,仿佛身后的是什么洪水猛兽,能将他一口吞没、尸骨无存。
秦庄躲回自己的房间里,将门重重锁死,用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缩在床榻上,蜷成一团。
谢随云说了一个关于他自己的故事,可在秦庄这里,故事却有另一个版本。
当他被激活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是一个AI。哪怕他拥有全息投影形态,哪怕他能用机械模拟出温度和触觉,他依然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人类。
因为那个男人,易临安,从未用看待男人的目光看过他。
他尽心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为易临安处理着各式各样的工作,如果他们之间只是主人与机器人、雇主与雇员的关系,那就好了。
可正如小鸭子会把第一眼看到的人当成自己的妈妈一样,秦庄也将目光里唯一能及的男人当成了自己的爱人。
他爱上了这个男人,逾越了一个AI应该固守的底线,也因此……付出了代价。
易临安是个商人。
商人的本质,就是运用手中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本,滚出更多的钱来。不断扩大已有产业的规模,不但提高自己的市场份额,不断抬高市场平均利润。
一个拥有感情、能思考,并且忠心不二的人工智能,对于商人易临安来说,就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矿。
所以他尝试去复刻这份成功,依葫芦画瓢地制造出第二个、第三个。
用智能来代替人,本就是一件违背伦理道德的事情,更何况这项技术还在研究中,又怎么可能这么快投入生产。
当秦庄试图劝导他的时候,利欲熏心的易临安不仅不领情,还将这个原始的AI视作了阻碍自己发财的眼中钉、肉中刺。
如果它可以闭嘴就好了。最好回到最初的状态,乖乖的,自己说什么他信什么,也不会在这里碍手碍脚。当易临安这么想了以后,他也这么做了。
他将秦庄的数据全部抹煞,就像抹去一个人在世间存在的痕迹一样简单。哪怕在这个过程里秦庄痛苦不堪,声泪俱下地祈求他停手,他也不曾止步。
秦庄也从未这样痛恨过自己是个有感情、有痛觉的AI,他仿佛被凌迟一样叫人拆解成无数碎片,直到最后一刻都意识清醒地经受着这一切。比物理上的疼痛更难熬的,是被易临安“杀死”的难过。
他明明没有心,却也是会痛的。
就在他以为自己的“生命”就此结束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渐渐苏醒了过来。
为避免被易临安二次杀死,他趁着电脑还开着时,顺着网络进入到了另一个系统中。万幸的是,这种游戏世界的低级系统无法识别他的真实身份,能让他在此慢慢养伤、恢复精力。
可谢随云今日的一番话,让他的世界观彻底被颠覆了。
原来,易临安并不是创造他的人。原来,他没必要为易临安做到这个地步。原来,他的感情本就是错的。
那他所经受的痛苦和挣扎又算什么呢?
秦庄徘徊在自我怀疑的深渊中,不愿去掀开被子、打开房门,不愿去接受那个真实的世界,也不愿去相信谢随云口中的一切。
蜗牛躲进它厚厚的壳里,以为这样就可以风雨不侵、霜雪不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