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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好歹也是她治下的一亩三分地,旁人瞧不上就罢了,总不能自己都嫌弃。
她的眼神望向窗外,县令住的院子当然不比相府精巧,但也干净,两棵芭蕉在窗下,雨水从檐下倾泻,落在碧绿浑圆的叶子上,便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她歇了一下,似乎好了一点,唇边漾起淡淡的笑意,对裴兰阶道:“你在这儿也是好事,我要做什么也方便些,等我能起的身了,劳烦你从府库里拨点银两给我,我将这青阳县改头换面一番,这也算是为你添了政绩,如何?”
裴彰好气又好笑“你就是个操心的命,做丞相时殚精竭虑也就罢了,这巴掌大的一块地,还能让你治出金子不成?”
舒嫽装模作样叹一口气,道:“夏虫不可以语冰,本县令穷且益坚,青云之志不坠,像你这等目光短浅的燕雀是不会懂得。”
裴兰阶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并不重,口中笑道:“好好好,你县令大人目光远大,我是井底之蛙。总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第42章
舒嫽这病便似这缠绵的雨,虽不大要紧,但也总是好不利落。
裴兰阶虽然一向在仕途上不用心,但此番顶了个知州的名头,还是要有个样子。
江州府的那些人对他这位可不似对舒嫽一般,裴彰是翰林院出来的人,皇上的宠臣,御史大夫的儿子,也没听说做过什么惹皇上不高兴的事,到江州来明摆着就是历练一番攒些资历,等到回去必然是青云直上,实权在手。
这样的人物,哪怕不能沾亲带故,好生侍候着,顺着他心意做总是没错的。
尽管如此,裴彰也不好总是耽搁在这里,是以他只待了三天,便回了江州府。
所谓病去如抽丝,舒嫽休养几日之后,终于勉强下了床。
她去了县衙一遭,将公务和手下诸人都熟悉了个大概,便穿着她品蓝的官服,重新戴上乌纱帽,安安心心当起了这青阳县的县太爷。
青阳县不过百户人家,大多数人家都是平民百姓,几亩薄田,几口人丁,日子和早晨的稀粥一样平淡。
不像在京城,随便上街走走,不留神一脚踩下去就可能踩到谁家的公子。
也因为如此,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闹上公堂,左不过东家偷了西家一只鸡,西家顺走了东家一头驴,张三打了李四一巴掌,李四带人将张三套进麻袋揍了一顿。
舒嫽坐在公堂上,以手支颐看的津津有味。
等下面吵得差不多了,她拿起《大燕律例》翻上一翻,按律令酌情处理,可谓是快刀斩乱麻。
县衙里的县丞主簿没人敢这位开罪从当朝一品贬下来,随随便便就能请动新任知州裴大人的女县太爷,舒嫽这日子过得很是轻省。
没过几天,裴彰果真让人从府库中播了银两下来,不仅如此,还让人送来不少东西,满满一辆马车,吃的用的,最后,还从车上下来了一个人——那是特地为她请的大夫,按裴兰阶的意思,今后就常驻府上了。
舒嫽深感造孽,自己一介芝麻大的官,竟还配了个府医,若让皇上知道了,估摸着会再一道圣旨砸下来让自己挽袖子下地插秧。
插秧倒没什么,只是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怕糟蹋了庄稼。
她想了想,从播下来的银两中拿出一些,为这大夫建了一间药庐,让他为当地百姓瞧病,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朝堂之中波谲云诡,此时必然暗流涌动,她倒是天高皇帝远,过得很逍遥。
天晴了几日复又下起雨,如此几番变换,新年便来了。
除夕前一天是个晴天,到了晚上却也冷得很,屋子里,泥炉上煨了新酒,舒嫽拖了个椅子坐在旁边,弯下腰去就着那暖意,所幸这屋里炭火烧的够旺,不然她如今这身子骨怕是还扛不住。
有人从外面进来,舒嫽只道是细罗,偏头去看时,却见裴彰站在那里,玉冠束发,冠下的脸眉目疏朗,身上披一件崭新的银白狐裘,将人从头到尾罩住,同色丝绦在颈下打了个结,不显臃肿,反而衬得人清贵不可言。
裴兰阶似乎很是得意,两手一伸,还冲她挑眉“如何?”
舒嫽觉得他这样子十分欠揍,就像当年高中状元的他在马上冲名列第十的自己回头一笑一样欠揍。
刚想赏她个白眼,便感到后背一沉,原来裴兰阶将狐裘解下,披在了她身上“送你的。”
拿人手短,舒嫽把白眼默默收了回去,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调侃道:“到哪里都挡不住你附庸风雅。”
裴兰阶不屑撇嘴“本公子是真风雅。”
舒嫽问他“你怎么也不回京去和裴大人裴夫人过年?”
裴兰阶也学她一般坐着,犹自拿着腔调:“不是我不想回去,实在是路途遥远又公务缠身,况且我爹若是没有我在他眼前惹他烦心,说不定还能多吃几杯酒。”
舒嫽知道如今朝政变幻莫测,裴彰一向不喜欢搅进这些事情当中,这次出来,也是为了避风头。
她没有多想,只提醒道:“话是如此说,你也该去封家书问候一二。”
裴彰答道:“这是自然,我早就派人快马送进京城了。”
舒嫽便不说话了,目光落在眼前的火炉上,便凝住不动了。
裴兰阶将手掌放到她头上,用力揉了揉:“绾绾,你心里有难事,可以同我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遮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