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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的时候,皇上对这个孩子尚且存有怜惜,那毕竟是自己的骨肉,是那个人留给自己唯一的血脉,然而太子明明是带在自己身边教养,却越发的像他故去的母后,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相似到了极致,这边由不得他不去迁怒了。
九五之尊,从来生杀予夺,八百辈子的求不得,怕是都应在了这一人身上。
叫他如何心甘情愿。
不知多久,皇上收回目光,疲惫的吩咐一句“你下去吧,明日再入宫来,朕还有事要交代你。”之后便不再说话。
舒嫽从宫中出来,看到崔绍站在那里。
她腿脚不便,一路上都是崔绍照顾,她固然排斥,然而心乱如麻,也没这个力气抗拒。
她方才刚从皇上那里得知一些事情,此时有些不知如何面对他。
还好崔绍没有多话,见她出来,上前一步扶住她,一路将她扶上了马车。
舒嫽从始至终一言不发,透过时尔被风吹起的车帘看着外面的街道,这条街道她无比的熟悉,这些年来不知走过多少次,此时却恍若隔世一般,天色阴沉,路上行人也少了许多。
崔绍忽然唤了她一句“绾绾。”
她心神不属,懵懵然回过头去。
崔绍捏住她的下颌,右手按住她的后脑,强硬的吻了下去。
舒嫽开始时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便开始猛烈抗拒,崔绍却似发了疯一般,捏得她下巴生疼,毫无顾忌的掠夺她口中的空气,直到她快要窒息才放开,然后死死地将她抱在了怀中。
他灼热的呼吸喷在他耳侧,语气焦急又带了些压抑的痛苦“绾绾,别推开我。”
“我想你。”
舒嫽怒不可遏,用力的挣扎了一下,崔绍闷哼一声,稍稍松开了怀抱。
舒嫽这才发现,他胸口处的布料,竟然渗出了血迹。
这样的鲜明刺目的血迹,总不至于是自己推出来的,舒嫽也顾不上许多,扯开他的衣襟查看,只见他胸口似是受了伤,虽然做了处理,然而想必是方才大幅度的动作使得伤口开裂,洇开的血迹越来越大。
舒嫽面色一变:“这是怎么回事?”
崔绍没有回答,舒嫽冷静了一下,然后问道:“是皇上?”
崔绍依旧无言,却等同默认。
他毁了皇上最心爱的儿子。
皇上心知肚明,却不能明着处置他。
南书房里,皇上拔剑出鞘,毫不犹疑的刺进了他的胸口。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就算真的杀了他,又能怎样。
崔绍第一次见到皇上那般愤怒扭曲的样子,胸口被剑身没入的地方传来剧痛,崔绍却不在意,他看着他,似乎还从中看出了不易察觉的颓唐。
皇上的手似乎有些颤抖“你,你这是在报复朕?为了什么?为了你的祖父和父亲?为了朕勉强你辅佐秦王,还是什么?你不怕死吗?”
崔绍的喉口一阵腥甜,他拼尽全力才将鲜血咽了回去,勉强开口,字句缓慢却清晰“皇上,您是天子,可这世上,并非所有事,都可以为所欲为,”他紧咬着牙关“哪怕是至高无上的权力犯下的错,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还有。”他接着道,眸间风云翻涌:“你不该拿她威胁我。”
皇上骤然拔剑,崔绍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跌在地上,鲜红的血终于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
皇上冷冷的看着他“你好本事。滚出宫去,崔绍,朕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活下来。”
幸而那一剑刺的偏了些,没能要了他的命。
崔绍苦笑“皇上替你出气了。”
舒嫽这时候无暇同他玩笑,对着外面车夫大声道:“去崔府。”
舒嫽从崔绍那里回来已经时天已经黑透了,她命下人传了郎中来看,只说是伤口开裂,并无大碍,重新上了药就没事了。
舒嫽本就有伤在身,连着赶了许久的路,今日又这样的一番折腾,整个人疲惫不堪,粗粗洗漱一下便睡了。
睡到半夜,舒嫽无缘无故的突然惊醒,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幕里传来沉厚的钟声,舒嫽感觉自己的心猛然一坠,翻身起来便向外跑,一开门便见着了管家匆忙赶来,连伞都未打,一见她,便跪了下来“小姐,宫里传来消息,皇上驾崩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惊雷,雨越下越大了。
这是昭和二十六年的暮春。
第47章
“启禀皇上,前往邻国的使臣明日动身,仪典已经准备好了。”
“此事丞相一手操持,近些日子多有辛苦。”
原本负手背对着她的人说着转过身来,其实还是那副温和的模样,然而金冠龙袍,生生带出了三分威严。
舒嫽道:“这是微臣分内之事。”
先皇去后,太子殿下顺理成章的登上了皇位。
楚明则登基之后,下诏将秦王夺爵流放,之后复了舒嫽的丞相之位,裴兰阶也从江州调了回来,继续做他的翰林院大学士。
皇上抬手示意她起身,盯了她半晌,道:“这些年来你为朕殚精竭虑,朕还未曾好生谢过你。”
舒嫽依旧道:“这是臣该做的。”
楚明则无奈的摇头,从前他尚是太子时,舒嫽一直生怕僭越,如今他登基为帝,恐怕她就更加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逾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