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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早以前就说过,若他能一直恨你,我佩服他的骨气,放他去做个封疆大吏也未尝不可。”裴熙淡淡道,“现在看来,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苏沃之前对秦琬的恨意,裴熙是能够理解的,毕竟这个社会就是如此,男人三妻四妾平常,女人红杏出墙就是浪荡下贱。身为儿子,因为生母的行为被人指指点点,尴尬不悦也是寻常,哪个厉害点的公主之子不是这样过来的?但一边恨母亲为什么不替父亲守贞,让自己面上无光;一边又恨母亲明明有无上权力,却半点不给予自己,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秦琬自然不希望儿子走这条路,但这并不是她想与不想就能如意的。故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叹道:“我本打算给堂弟做个媒,令他有个好归宿。如今想想,还是先问一问罢了。”
她并不怀疑自己长子的手段,那样的容貌、出身和心计,想获得一个姑娘的芳心再容易不过。与残暴好杀、声名狼藉的梁郡王相比,自然是温文尔雅、处境堪怜的刑国公更能得到女子的爱怜。谁又能知道,梁郡王因自身遭遇之故,若是成了亲,定不会三妻四妾,令子女重复他与兴平公主的悲剧?又有谁能知道,看似光鲜亮丽的刑国公苏沃,实际上是一个连妹妹都嫉妒并利用的人呢?
虽然这桩婚姻有为了南方兵权,掺杂政治考量的因素,可毋庸置疑,秦琬绝对是照顾高盈的。论实惠,很少有什么婚事能及得上这一桩了,就像当年哪家闺秀都看不上隋辕一样,如今可不是悔青了肠子?
“你觉得强扭的瓜不甜,我倒觉得,只要有本事,到哪儿日子都是一样过,纪清露不正是如此?”
秦琬微微一笑,裴熙会意:“算算时候,宋书语应该在等候觐见你了吧?”
宣威将军宋书语,经历堪称传奇。
她本是一个杂货铺子老板的孙女,女学创办的第一年,广招学生,她偷偷去考明算科,结果被女学录取。从此平步青云,年年成绩优异,三年毕业后,嫁进了昌平伯爵府。
昌平伯爵府在京中虽是二流门第,对小老百姓来说却是了不得的豪门,更别说宋书语嫁给得是昌平伯爵的三子,也是整个伯爵府唯一科举晋身,前途最为远大的子弟。伯爵和伯爵夫人都希望这个儿子迎娶贵女,仕途更加平稳,他却坚持爱情,娶了出身寒门的宋书语。宋书语也争气,待人接物大方得体,侍奉婆婆用心,对待小姑体恤,学识又出众,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骑射女红厨艺样样精通,嫁进伯爵府后三年抱俩,还都是儿子。然后又毅然随丈夫外放,在地方上夫唱妇随,教化百姓。
故事到这里,本就是一出励志传奇,偏偏还有后续。
先帝驾崩,秦琬登基,不少人欺女帝软弱,举起反旗。更有一路叛军,自称是先帝流放江南时留下的儿子,自号“江南王”,竟也笼住了不少愚民,又联上了那些因为秦琬推行的种种政策,利益受到侵害的世家大族,势如破竹,连连攻克几城。
宋书语的夫婿得到相邻城池陷落的消息,六神无主,欲弃城而逃。宋书语却坚持不肯,在县城的官员跑得差不多的情况下,她先是铁腕手段,杀了趁火打劫的泼皮无赖,又假借女学的名头,称自己已经上书朝廷,很快就能等到援军。然后诸般调配,坚守了半月有余,得到了柴豫派去的援军,从而名动天下,受封宣威将军。
这位宣威将军功成名就后,并没有回到富饶的长安,而是选择前往岭南,在柴都护的麾下做个先锋,统兵一方,威风凛凛,秦晗很是向往。骤然见到一直以来崇拜的偶像,秦晗连忙将宋书语拦下,好奇询问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为何不跟随丈夫逃跑,反而坚持守城,甚至放弃了儿子的抚养权,孤身一人前往岭南?
宋书语此番回到长安,遇到的眼光有千百种,却多是鄙夷和排斥,看待她犹如异类。并斩钉截铁地预言,她抛夫弃子,将来定会后悔。唯有这位小公主,神情清澈,哪怕问题有些失礼,却也只是好奇,故她轻轻笑了笑,柔声道:“殿下,我这一路,看上去风光,实则艰险万分。”
嫁入豪门之后,人人都说她福气大,高攀,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战战兢兢,打起全部精神应对婆婆小姑妯娌,甚至伯爵府下人的刁难,也不知咽了多少眼泪,用了多少心机,才塑造成人人称赞的贤惠模样。哪怕午夜梦回时总觉不足,不明白自己一生所学如何施展,但夫婿待她极好,两人恩爱美满,一同为未来努力,她便放下心中遗憾,觉得多苦都不算什么。直到丈夫打算弃城而逃,她才如梦初醒,坚决不肯,誓要与城池共存亡。
然后呢?
想到这里,宋书语自嘲一笑。
平素柔情缱绻,百般恩爱的丈夫,见她“执迷不悟”,不肯随他一道离去,竟要生生扼死她。
与其城破,让她被叛军糟蹋,还不如先杀了她,以全贞洁?
这就是她倾心相爱的丈夫,这就是她委曲求全争取来的一切?她该庆幸自己上骑射课没有偷懒,哪怕男子先天力量强大,夫婿到底疏于练武,又怕时间不够,只能放过她,仓皇逃跑……
“但我不后悔,因为,不管前方多难,这都是我选择的路。”
第四百七十五章 天下四方
宋书语复杂至极的内心,秦晗无法理解,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忍不住问:“你恨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