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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益一个激灵,渐渐回过味来。
刘福三连忙跪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赵益静了许久,才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召百里溪觐见。”
“……是。”
一个时辰后,百里溪冒雨而来,出现在寝殿时,衣袍还在滴水。
赵益疲惫地看着他,一向挺直的后背也佝了不少,不像帝王,更像一个苟延残喘的老者。
“你……是不是恨朕?”他哑着嗓子问。
百里溪静了一瞬:“奴才不敢。”
“你就是恨朕,”赵益语气愈发坚定,只是眼神越来越浑浊,“即便如今平了反,可百里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却回不来了,你也再做不成男人,你恨朕,恨不得朕去死。”
百里溪垂眸:“圣上半夜叫奴才进宫,便是为了说这些?”
“朕当年,也是不得已为之,世家独大,寒门士子不成气候,你父亲非要蜉蝣撼树,一旦处理不好,便会动摇国本,朕……也是没办法。”赵益语气突然急促,仿佛迫切得到他的认同。
然而百里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古井无波的眼眸似乎能看穿他的一切,他所有的鄙薄、懦弱、无能,都尽数暴露在空气里。
赵益被他看得瑟缩一瞬,突然说不出辩解的话了,抿了抿发干的唇才小声问:“百里溪,你能原谅朕吗?”
雨声越来越大,拍打着窗子不得安宁。
赵益放下帝王尊严,第一次说出乞求的话。
百里溪盯着他看了许久,眼底闪过一丝嘲弄:“听说圣上做了噩梦。”
赵益眉头一跳。
“做的什么梦?可是梦见奴才的父亲了?他在你的梦里,是来找你索命,还是痛诉冤屈?想来是前者,否则圣上不会这么急切地召奴才进宫。”
又一道闪电,照得百里溪半张脸明灭不定。他的相貌更随母亲,可这一刻却像极了他的父亲,赵益便看着这个像极了百里松的人,用深沉如海的声音质问他。
“圣上不是死不悔改吗?为何突然认错,莫非是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怕将来去了地下,无颜面见百里家人?圣上放心,我百里家世代清正,不会与圣上去同一处地方。”
说罢,百里溪抬手施文人礼,然后转身离开。
“百里溪!”赵益突然叫住他。
百里溪脚步停了一瞬,抬起眼眸继续往前走。
“百里溪!百里溪……”
身后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一声比一声虚弱急躁,百里溪始终没有回头,直到耳边只剩下雷声雨声,步伐才渐渐慢下来。
“掌印,掌印……”刘福三撑着伞急匆匆追来,“今日雨下得太大了,不如先在司礼监歇一晚吧。”
“不必,我回家去。”百里溪拒绝了。
刘福三又劝了几句,一直劝到了宫门口犹不死心,正要再说两句,百里溪突然停下脚步,一直平静如水的眼眸里,也起了一丝涟漪。
刘福三顿了顿抬头,便看到不远处停了两辆马车,且都是出于百里溪私宅的车子。
记得刚才接百里溪进宫时,明明只有一辆的。刘福三心念电转,笑了:“是奴才不知趣了。”
百里溪唇角无声地浮了浮,撑着伞抬步朝马车走去。
傅知宁正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感觉到马车一晃荡后连忙坐好,接着便看到百里溪带着一身湿气挤了进来。
“怎么这么久?”她打着哈欠不满抱怨。
百里溪将人抱进怀中:“不是让你先睡,怎么又追来了?”
“我不放心,怕他欺负你,”傅知宁倚在他怀里,说完静了静,“所以他欺负你了吗?”
“没有,我还欺负他了。”百里溪低声宽慰。
傅知宁不太信,但还是揽上了他的脖子:“好困……”
“睡吧,到家我叫你。”百里溪顺手拿条毯子,将她包得严严实实。
大雨下了一夜,翌日天亮,又是一碧如洗的好时光。
三日后,赵怀谦被立为储君,十日后,赵益驾崩,死前脑子都发昏了,还在念叨着百里松的名字,也不知濒死那一刻究竟在想什么。
赵益的丧仪之后,赵怀谦登基,百里溪卸下掌印一职,彻底成了一介闲人。
将所有宫服令牌交还司礼监那日,百里溪一身素袍,返璞归真,从宫门走出来同傅知宁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如今一无所有,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傅知宁斜了这人一眼:“百里先生,您忘了自己还有良田几千铺面几百以及十个仓库都装不完的奇珍异宝了吗?”
百里溪眉头微挑:“原来我这些年竟然贪了这么多。”
“所以啊,能顺利脱身,也算祖上烧高香了。”傅知宁相当诚恳。
百里溪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都是那些世家给的,可没有贪到百姓头上。”
“但到底取之于民,咱们还是用之于民吧。”傅知宁挽上他的胳膊,商议着这些银钱要怎么花。
古往今来布施行善,无非就那么几种法子,直接送钱多少不太合适,倒做些修修水渠发发粮种之类的利民好事。
百里溪听着她的诸多想法,唇角始终上扬:“成亲时这些钱财便归你了,你做什么都可以,我都听你的。”
“那……我还有一件想做的事。”傅知宁眨了眨眼,小心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