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祸 第47节
“你?”廖太后试到手肘的那股力气,毫不怀疑他是想掰碎她的骨头。
“哦,对了,”傅元承回复以往的口气,清润且低沉,“家事嘛,也该带上阿莹,母后也好好认认她。”
范岭的位置看过去,是一副儿子相扶母亲的画面,两人一起进入殿中。可他跟在傅元承身边,怎会不知道今日之事的严重?那莹娘子是陛下废了多少力气才寻得,动她就全等于在陛下心口插刀,找死。
“陈校尉,今日多谢相助咱家。”范岭托着拂尘双手一拱,对年轻将领致谢。
陈正谊回礼:“总管客气,这是我的分内事。”
在抬头的时候,他正好看见一个女子被人扶着走进寿恩宫,身影纤瘦,柔弱如柳。不禁瞳孔一缩,脚步下意识想追上去。
“陈校尉?”范岭唤了声。
陈正谊回神,看的地方只是空荡荡的殿门,再无谁的身影,遂也就对着范岭客气笑笑。
从寿恩宫走出来,他几次回头。一名侍卫经过,问他:“寿恩宫有相识的人?”
陈正谊平时不太在意后宫中事,只是极力做着自己的职责,所以只知道皇帝宠幸一个美人,却没有名分。
“你知道那个美人的名字?见过她没有?”他问。
“陛下的女人,谁敢盯着看?不过瞧见过她上轿子,一截身影罢了,看起来十分柔弱。”侍卫笑着拍拍陈正谊肩膀,“似乎叫什么莹娘子?”
陈正谊身形一僵。在永安桥头时,乔晋也曾说过莹娘子,这么巧吗?相同的身影。
侍卫不知道陈正谊在想什么,反倒摇摇头道:“平西候此番怕是不会罢休,他女儿伤成那样。”
一句话,让陈正谊升起的疑团渐散。平西候千金,原来是她。他摇摇头,暗笑自己想多了。
他见到的身影是廖家的那位千金,他可怜的表妹早在那场火中没了。是他整日里疑神疑鬼。
寿恩宫,正殿内。
门扇关上,没有灯火,光线暗沉灰朦。
蔚茵站在门边,柔顺的头发依旧贴服的落在肩背,天色下黑,单衣挡不住凉意,手脚发凉。
她是想过玉意会去叫范岭,范岭因为要帮傅元承准备耕耤礼仪仗,并没有跟着一起去南城校场,因此她只要等到范岭过来,就可以阻止廖太后,可她没想到傅元承会回来。
而殿中,那对母子相视而站,分明已经势同水火。
“母后所说家事为何事?”傅元承冷淡开口,完全不像是儿子对母亲的语气。
廖太后依旧端着架子:“陛下真是翅膀硬了,怎么,想把本宫也一起交给羽林军?”
傅元承鼻间送出一声轻哼,视线往门边的女子瞅了眼:“你不该动她。”
一听这话,廖太后更是怒从心来:“所以陛下扔下平西候,为了这来历不明女子回来问本宫的罪?”
“你没有罪吗?”傅元承反问,语气尽是讥讽。
“本宫是为了陛下你着想,”廖太后声线陡然尖利,尖尖的护甲指向蔚茵,“她就是个祸水,是第二个姚怀玉,你看不出来?”
殿中一静,蔚茵感受到两人都往自己看来,竟觉得心中几分好笑。
她何曾做过什么,怎就成了祸水?有谁可以帮她作证,她只是想要一个简简单单的人生,看着阿渝长大娶妻。她没有害过人,难道想保全自己也不对?
想着,轻轻叹了声,越发觉得荒唐起来。
“母后,把你的手收回去。”傅元承觉得廖太后那只指出去的手十分碍眼,放在西北的时候,他应该毫不犹豫就会用刀去剁下。
廖太后不可思议,带着深深的失望:“陛下不要再执迷不悟,到现在还护着这妖女?”
“她不是妖女!”傅元承往前一步,眼神死死盯上廖太后,一字一句,“这世上,她是唯一对朕好过的人,她不是妖女!”
没有人可以说他的茵娘,她干净得像一个精灵。他在烂泥堆里长大,每天过着你死我活的日子,眼里和心里都是黑暗的,只有别人死了,他就能活着。而她突兀的闯入,他从没见过像她那么弱的人,他一收手指就能捏死她。
可她身上很暖,看见那双清泉般的眼睛,他就会安静下来,再舍不得动她一点儿。他才知道,活着并不全是黑暗,贪婪的想用手捧住她……
廖太后不禁往后退步:“你,你胡说什么?本宫养了你二十年,你说她对你好?你可有良心?”
“良心?”傅元承齿缝中溢出冷笑,“母后所说的良心,是指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时间好似在这一刻冻住,黑夜彻底降临,屋里漆黑一片,人影隐约模糊着。
蔚茵后背贴在门板上,外面早已没有人,整座寿恩宫空了,谁也不会知道这里的争吵。她看着傅元承的方向,听到了他愤怒声音中带了丝恨意。
而廖太后惊恐的瞪大眼睛,好像被抽走了魂儿,麻木的躯体摇摇欲坠:“你……谁跟你说的?这不是,不是真的。”
她含含糊糊的否认,摇着头,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眼前的儿子说。
可能是听见什么动静,或是饿了想找食吃,那只白色狮子猫从内殿懒懒出来,瘸着后脚。它循着气味儿蹭到廖太后脚边,然后用背撑着她转来转去,嘴里喵呜叫着。
“啊!”廖太后尖叫起来,抬脚将猫踢了出去,“你别过来。”
由于动作太大,她重重摔倒在地,精致的护甲从指上掉落,滚了出去。
“呵,”傅元承摇摇头,弯腰将要逃窜出去的猫抓在手里,“母后既然把这畜生当成小儿子,就该好好养着,干嘛怕它?”
说着,他捏上猫儿的脖颈,猫受到惊吓凄厉叫着,张牙舞爪。
廖太后抬头犹如看见恶魔,不顾身上疼痛,蹬着脚往后退,那端庄的发髻早就乱开,步摇歪斜、衣衫凌乱。
“双子,”傅元承手一松饶了狮子猫,改为轻抚着它的脑颅,“母后一胎双子,为何只留一个?”
他一步步逼近,最后在廖太后身旁蹲下,伸手拉开她攥紧的双手,将狮子猫送进她的怀里:“小儿子呢?为什么不要他了呢?”
廖太后机械的抱着猫,眼中渗出浊泪:“双生子,皇室视为不吉,即便本宫是皇后,双生子也断无可能成为储君。那时候姚贵妃即将临盆,已经确定肚里是个男胎,本宫不能输!”
她一只手去拽上傅元承的袍袖,像是要抓住最后一线希望:“他生下来瘦小孱弱,哭都哭不出来。帝王家双星降临,必有一个是灾星,母后选你有什么错?况且,他带出去的时候已经没有气了。”
“为我?”傅元承眼尾泛红,薄唇浮出狠戾,无情抽回袖子,“说得好听,母后做的那些,全是为你自己罢了。”
他笑了声,将手中珠串抬起,往廖太后面前送。
廖太后猛然别开脸,身子缩成一团:“把它拿走!”
“锁魂珠是不是?”傅元承替她解释着,好看的手指转着珠子,“西域高僧所做,用来困住那小灾星,不让他回来索债,护佑朕与太后永世长安。”
永世长安,多好?将小儿子的灵魂献祭,换大儿子的平安一世。
廖太后倚在墙角,没有了往昔的高贵,像一个落魄的乞婆,瑟瑟发抖。
“啪”,那把珠串被傅元承重重摔去地上,珠子破碎散开,四下滚落,消失去了各处。
“朕本来想,你安分点活着就是,”傅元承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声音懒散淡漠,“可你要动她,是不是我就不配得到任何东西?娘!”
“你,你怎么……”廖太后只剩下惊恐,周身如坠冰窖。
傅元承往人凑近些,手里帮着她扫扫肩上褶皱,声音极低:“我,是母后怀胎十月,生下的小灾星啊!”
“不不……你走开!”廖太后惊慌大喊,歇斯底里,“他在哪儿!你把他怎么了?”
“母后好好修养,朕下次再来探望。”傅元承站起,再不看墙边的人一眼,甩了衣袖大步往殿门出走。
母子俩的话,蔚茵听了大半,也终于解开了她心中一直迷惑的疑团。双生子,傅元承还有个孪生兄弟……
手腕蓦的被来人攥上,拉着她推门而出。
夜风吹来,月光皎亮。
身后殿中是廖太后惊恐的呼喊,可是没有人去帮她。
傅元承腰身挺秀,面上温润清淡,万千的情绪再次被他完完整整隐藏。
“伤到了没?”他面对她,双手捧上她的脸,“你在发抖,怕还是冷?”
蔚茵咽口口水,眼睫颤着如是道:“都有。”
傅元承笑出声,将她拥住:“朕知道,你说的是实话。”
蔚茵撞在他的胸前,耳边感受到强健的心跳声,同实也知道他身上满是怒气,很重很重。
“茵娘,”他低头,脸颊贴上她的发顶,轻蹭了下,“不要离开朕好不好?”
走了这么久,他一个人从烂泥中一步步到了权力的顶峰,停下看看得到的,也只有她是鲜活温暖的。
蔚茵没有回清莹宫,傅元承带回了天极殿。度过了惊魂的半日,至今想起来仍能感受当时的紧张。
傅元承应当是去处理寿恩宫的事,已经是亥时,人还没有回来。这件事非同小可,新帝与太后不睦,怕是前朝大臣都会掺和进来,更不提权势通天的廖家。
对于踹翻打废了廖陌珠,蔚茵一点都不后悔。别人欺负过来,一味退让只会让她们得寸进尺。
宫婢们准备了热水,她带着冰冷的身体泡了进去。
温热包裹席卷,消散身上冷意,舒缓了紧绷的神经。
玉意往桶里放了些舒神的干花,此时也终于松了口气:“宫里这种事情常有,娘子心里有数就好。”
蔚茵疲倦倚在桶壁上,轻叹一声:“我不喜欢。”
她不喜欢斗来斗去,更不愿时刻心存算计。可也知道若是傅元承有了后宫,即便她想安稳简单,别人还是会把她当成眼中钉。不由就会想,若是没有那道查抄侯府的圣旨,她会不会和穆明詹有和谐的生活?
玉意站直,往后退了一步:“没有什么喜不喜欢,只要活在这宫墙内,终归都会变的连自己都不认识。”
蔚茵垂眸,眼睫轻颤两下:“姑姑说得对。”
“娘子记住奴婢以前的那句话吗?”玉意在人身后摇摇头。
蔚茵眼眸闪烁,那句话她记得。玉意教过她,凡事错综,只要她得到傅元承的在意就好。
对啊,只要得到帝王的在意,靠着他仗着他,然后也会变成她自己都不认识,却能好好地活着,得到天下最好的。
玉意见人不语,也知她心里复杂。这种话本不该她来说,但是她见这姑娘太苦了,这样杠下去迟早还是一身伤。
“适才范总管送来消息,”她岔开话题,“廖陌珠断了两颗牙,嘴角豁开一道口子。”
“她?”蔚茵噗嗤笑出声,当时只记得廖陌珠一脸血,平时的嚣张早就没有,像只将死的老鼠趴在那儿哼哼唧唧。
玉意也轻捂住嘴,着实没想到眼前这个纤弱女子能这般,将寿恩宫掀了个底朝天:“娘子还笑的出来?”
蔚茵眼睛弯起,似乎许久没有这样畅快过:“她掉了两颗牙,这下连皇后的位子也丢了。”
“是这样。”玉意点头。
一国之后自然的体态端庄,姿仪典范,容貌可以平淡但绝不可以残缺。廖家适龄女儿只有廖陌珠,别的不是已经嫁了,就是几岁的女娃娃,眼看是不会再出一位皇后。
蔚茵后脑枕着桶沿,乌黑头发浸在水中:“廖陌珠此人心胸窄,怕是真有个妹妹的话,也不会相让吧?”
玉意脸上一僵,眸中黯淡下来,手紧紧攥起,指甲掐进肉中。
“姑姑?”蔚茵唤了声,见到玉意脸色很差,“你不舒服?”
玉意扯扯嘴角:“娘子先泡一会儿,奴婢去外面守着。”
说完,她走出了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