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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嘉禾没跟着魏司哲进来,他想留在外面陪沈宥清的女儿玩耍。
手边摆着清茶,茶香四溢,热汽氤氲,两个人暂时都没碰。木桌对着门口,长方形的门框在视野中圈出一片天地,蓝盈盈的天空,热闹的小院,魏司哲注视着背着女孩嬉笑玩闹的楚嘉禾,万分感慨。
门外的欢笑声长久停驻屋内,半刻钟后,魏司哲长舒一口气,转过脸问:“过得还好吗?”
沈宥清闻言端起茶杯,邀请魏司哲同饮。杯口撞出清脆的响动,沈宥清轻啜茶水,说:“咱俩就别以这种见外的话作为开场白了吧?”
谁都没想到还能同坐一张桌子平静地交谈,时间本该让一切物是人非,可断开的友谊却在沈宥清稀松平常的口吻中缓慢重建,魏司哲百感交集,沈宥清更是。
魏司哲问:“还保持着老习惯?”
沈宥清知道魏司哲指的是放在床边的报纸和杂志:“虽然我早就不是‘参与者’了,但睡前必须看两眼财经新闻,要不总感觉这一天好像缺点儿什么。”
话音中断,魏司哲的目光垂在地上,眼前晃过许多四个人共同打拼时的记忆碎片。他将杯中的茶水饮尽,把玩着精小的陶瓷茶杯,缓声道:“老何结婚了,我现在跟他一起在盛荣工作。”
食指摩挲着杯沿,沈宥清沉默地听着,没给任何回应。魏司哲停顿片刻,继续说:“齐谦开了家证券公司,目前还单着。”
“我们平时不常聚,偶尔的娱乐活动还跟原来一样,钓鱼、打高尔夫。我打球的水平一点没变,还是我行我素地不按照规则,只比距离,不比杆数。”
杯底磕碰桌角,沈宥清笑道:“没人比你更懒了。”
魏司哲绞尽脑汁苦想话题,担心表现得太生疏,也担心场面会尴尬。谁知下一秒,沈宥清扭头看过来,说:“你跟我讲的这些,楚嘉禾都写在信里了。”
“信?”魏司哲惊讶地问,“什么信?”
“我就猜你肯定不知道。”沈宥清说,“不然你一定不会允许楚嘉禾每天都跑这么远。”
魏司哲拧眉:“每天?”
“昨天是第十天,楚嘉禾每天都来浠河村,拜托村主任往我家拿一兜子东西。”沈宥清抿唇道,“有给孩子买的衣服、玩具,也有给我妻子买的护肤品、营养品……”
屋外,楚嘉禾托抱起四岁的女孩,双臂在半空中慢慢升高又落低,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听从她的指令陪她玩儿“开飞机”。屋内,魏司哲的目光粘着楚嘉禾,抬手一下下划着额角,一时缄默无言。
“以及,手写信。”沈宥清接着说,“尽管每封信的内容相同,但厚厚的五页纸,每一封都是手写的。”
魏司哲眉间的痕迹更深了。
“千里迢迢地亲自送信,却不当面交给我,既显得态度诚恳,又为我留出空间和余地可以毫无负担地面对过去。”
“他在照顾我的情绪。”沈宥清嗓音温和道,“他在用他的方式,帮助我建立与你们见面的信心。”
“文字是最体面的交流,亲笔书写是诚意,楚嘉禾的这封信我看了不下一百遍……”
“魏司哲,你的爱人可真不简单。”
女孩把红包当成扇子,举到脸侧来回呼扇,“飞机”开累了,她又要骑高高,楚嘉禾于是弯腰蹲下来,压低后背方便她爬上肩膀,反手扶稳她胖乎乎的身子。
“是我没勇气接受失败,太看重得失,让自己钻了牛角尖。”沈宥清轻声说,“以前意识不到我真正失去的是什么,随着年纪的增长,心境在沉淀,我也越来越能看清很多年轻时看不到的东西。”
听着他释然的口吻,魏司哲扬起唇角:“沈宥清,咱们还不老呢。”
“是啊,我还不老。”沈宥清笑着喟叹一句,“或许正如楚嘉禾所写的那样,我还能够拥有‘从头再来一次’的机会。”
魏司哲侧过脸看向沈宥清,几番酝酿,一字一顿道:“当年的事情,我很抱歉。”
“你做错什么了?你不也尽力了吗?咱们都尽力了。”沈宥清摇摇头,说,“不过是世事无常,命运喜欢刁难人罢了。”
“那时你失去的,是我们无法体会的,几乎是你的全部了。”魏司哲道,“所以我们谁都没资格要求你振作起来,理智地去解决问题。”
“我不瞒你,事发以后,我曾一度厌恶我的人生,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走这条路,每日每夜都在抱怨世间的不公平。”时隔多年,沈宥清最终选择放下心里的芥蒂,对魏司哲坦白地说,“有的东西,只有在冷静之后才能看清楚、想明白,我究竟应该抓住什么,我到底还剩下些什么。”
“当我真正意识到我失去了三个最重要的朋友时,我以为为时已晚,我以为我能为你们做的,只有彻彻底底地断绝关系,不再打扰你们的生活。”沈宥清道,“楚嘉禾告诉我,你也是这个想法,我了解老何和齐谦,他们更不会主动来找我,因为他们最拎得清轻重,人总要往更好、更高处走,而我是个懦弱的人,是被命运留在过去的人。”
“你不是。”拾起茶壶蓄满两人的茶杯,魏司哲说,“我们也不会让你留在过去。”
沈宥清别过脸缓和心情,魏司哲用玩笑的语气道:“能听到你的心里话太不容易了。”
“我从收到楚嘉禾写的第一封信的时候,就想见你们了,可是我始终没准备好,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状态和心态重新面对过去。”沈宥清与魏司哲碰杯,“结果受了楚嘉禾这么多的好意,我昨晚还在扪心自问,就算我和何沅、齐谦一样,是你非常重视的朋友,楚嘉禾也没必要做到这个份儿上,花费的精力、浪费的时间、耗费的钱财,换作别人早没耐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