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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特地关照的宋显此刻浸在温热的汤泉里,掌心却一片冰冷,他的思绪仍旧深深陷在方才与波兰海大法师本是闲谈的对话当中。
中原密金已然独立数百年,期间风俗教义皆与波兰海乃至于在传言中极为诡秘的本宗洽教大为不同。
故而宋显在密朱寺自那些奉着灯烛的白衣教徒身上闻到了与萧令明身上味道相近的香气时极为诧异,装作闲谈随口问了句,却不曾想得到了一个自己全然未曾设想过的答案。
自波兰海来的大法师并未言明那些白衣教徒的身份,只是委婉说了他们亦是修行之器,如今入朝觐见暂时以香封身,以防惊扰圣朝。又言及这秘药与香饵都曾在灵帝的旨意下加以改制进献过上国后宫。红珠情热助兴,香饵缓症驻容只是不利于寿。
法师言谈间见这位少年天子似乎并不知这一桩旧事,便奉承了一句大元天朝自圣文武皇帝起气象一新,陛下未曾听闻也是有的,而那时的宋显只得脊背僵硬地将这段对话顺了下去,继而心不在焉、神游天外般行完了祭礼。
直到礼毕回宫踏进含元殿,宋显不想让萧令明瞧出端倪,才勉强挤出了如常神色。
宋显既知道了,也大概明白了为何萧令明对波兰海来使避而不见,想是他大约也清楚身上是个什么物件。
宋显心底转过千丝万缕的心思,“兰亭。”宋显唤了一声,对跪俯池边的兰亭吩咐了一句,“便说……说朕有些许经义辨不分明,望明日大法师入宫与朕讲解。”
皇帝沐浴更衣的时候宫人们已然陆续整理完了上供的礼单,将其中格外出挑的物件尽数奉来了含元殿,等待天子与明后的额外处置。
天子转过摆屏,正巧撞上萧令明接过被宫人奉过头顶的螺钿漆花琵琶随意拨了三两声。虽称不上蕤宾铁响,却也利落干脆,颇见功底。
“你还会弹琵琶?”宋显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父皇让你学的?”
萧令明反手放了琴,随口答了,“嗯,先帝那时候让学过一阵,可学会了他又不喜欢了,我也没这情致就再没碰过了。”
宋显凑上前,自萧令明身后双手圈了他的腰,整个人贴了上去,又把下巴尖往萧令明的肩颈里埋了埋,“可是朕喜欢啊,朕的母妃就弹得一手冠绝六宫的好琵琶,最擅一曲月儿高,可惜父皇没听过几次,全叫那时候不通音律的朕听去了。”
萧令明任由他抱着,嘴上故意不接茬,“是么,那显儿慢慢喜欢着。”
宋显顺势松了手,只是在萧令明背过身去看其他物件的时候,跟在他身后,叹了一口气,“明儿还有多少事情是朕不知晓的。”
萧令明只觉他故作幽怨,心底好笑,干脆自李芙手中接了团扇,抬手掩了半张脸陪他演,声音如丝如缕地装模作样幽幽道:“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明儿总该留些东西在手里,叫圣人时时刻刻新鲜着,免得将来落得个红颜未老恩先断的凄楚情状。”噎得宋显脸色白了青,青了白。
待用过晚膳,萧令明亲自送了还有晚礼未完的皇帝到了殿门口,本想回去继续看日间未读完的奏疏,但到了外头叫这晚风一扑,索性改了主意往映春池走去。
因是临时起意,倒也没着李芙清人,左右自圣文武皇帝起大元后宫内外隔绝之森严亘古未有。
这后宫里的人到咽气了的那一天也是后宫里的鬼,萧令明自也不怕传出什么闲言碎语去。
他像少时居含元殿时喜欢的那样靠坐在春池水榭的朱栏边,就着湿润清凉的夏日晚风,手中执了一卷书,耳畔是细风穿过廊下金铃是清脆明亮的声响,却不似少时那样看得进书了,反倒忍不住去想,若那个冬天没有遇到玉贞公主,如今该是个什么模样。
“呀……”
不远处一声女子的轻呼突如其来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萧令明侧首望去,便见一高位妃嫔装扮的女子举扇眼前,带着点毫无准备撞见外男的惊讶,似乎在犹豫是否该上前,只见她犹豫了一下侧首与身旁宫女交代了一句便独自走上前来。
这妃嫔胆子颇大地打量过萧令明被掌中书卷遮了一半的脸,继而视线往下看到了萧令明身上玄袍下摆的细密龙纹,面色微微一变之后就屈膝一礼,“是妾眼拙,万望恕罪。”
她说完唇角微抿,下巴边上凹下去了两个圆润可爱的梨涡,“明娘娘原是郎君呀?”真真是一派天然俏丽,丝毫看不出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萧令明听了哑然失笑,书脊轻轻一扣栏杆,宫人们便极有眼色地让开道来,以便她上前应对。
“你皇后的位置板上钉钉,也不必特地把话说出来叫孤不敢放你出宫。”萧令明待她在自己对面落座之后,晏晏然玩笑了一句。
第72章
余陶陶望着他眉眼弯弯,盈盈一笑,“阿绾在您身边可还听话?”
萧令明嗯了一声,“读书习字都很上心,你若想念可时时来含元殿看她。”
余陶陶听了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就如皇后的位置,圣人予妾,妾便欢喜受着,圣人不予妾,妾也不会伸手去讨。”
萧令明翻书的手一顿,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蓦地莞尔一笑,却不再言语了,余陶陶见状乖觉地起了身,屈膝一礼,“叨扰您多时,阿祉年岁小离不了人,妾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