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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制渗出血来的时候, 萧复暄看见灵王和乌行雪身形同时颤了一下。
萧复暄脸色一变,猛地收回剑气。
千般剑气撤回的刹那,风雾弥合。白茫茫的雾在狂风席卷之下,眨眼淹没了他侧围箍的八方禁制。
于是他再看不见乌行雪……
***
数万道禁制强势砸落人间,足以将江河湖海、山野城巷统统分隔,天崩地裂都不能相通。
唯有一处地方共存着两道身影。
正是乌行雪和那位灵王。
乌行雪捏紧空了的手,抬眸看去。
那位灵王身上华光笼罩,有着如今最强悍的仙元、周身流泻着最醇劲的灵力,那统统来自于曾经巅峰时候的乌行雪自己。
但在贡印流转相连之后,灵王身上便缭绕上了浅淡的邪魔之息,黑色的雾岚丝丝缕缕,缠绕在灵王的衣袍上。
那一幕莫名有些触目惊心,就像血流进纤尘不染的雪里。
乌行雪微怔了一瞬,沉默下来。
因为那一幕与他当年成魔的场景有些相似。
只不过当年他身上缠绕的黑雾并非这样丝丝缕缕,而是汹涌澎湃,仿佛能侵吞万物。
这一刻,他就像隔了三百年的时光,看着当年的自己。
他看着自己缠上邪魔之息,看着血从不知哪些要穴渗出来,一点一点浸染衣袍。看着自己从“华光耀目”的仙,慢慢变得苍白斑驳、鬼气森然……
“后悔么?”
乌行雪似乎听到有声音如此问道。
谁在说话?
乌行雪蹙了一下眉心。
那声音淹没在结界呼啸的飓风里,模糊至极。一时间难以分辨,那是他自己脑中一闪而过的自语,还是灵台天道借着那位灵王之口在问他。
就在他怔愣之时,以长剑支地的灵王骤然抬头。
仙力在刹那爆发,巨大的冲击力震得禁制之内山川震动。那相连的贡印在震动之下被冲断了一瞬。
灵王就是在那时一转灵剑,卷风而来!
那一道身形太快,疾如电光。
上一瞬还在百丈之外,下一瞬剑尖已然到了乌行雪喉前。
乌行雪在那一刻倏然抬眼。
他冲灵王歪了一下头,刚好在千钧一发的毫末之际,错开剑尖。
与此同时,他的两指已经点在了灵王颈侧的“昭”字上。
于是……
剑尖所倾注的威压重重撞在一侧山峰上。
百丈高崖轰然崩为砂石之时,最凌冽的冰霜混着血落在“昭”字印上,转瞬蔓延半身。
灵王和乌行雪灵魄同时重重搏动了一下。
贡印又在那一刻连接起来。
乌行雪在高崖崩毁的巨响中,又一次听到了那个声音。
问他:“后悔么?”
“是你在问?”乌行雪动了动唇。
灵王依然罩着曾经乌行雪从不离手的银丝面具,身体在贡印越来越重的效力之下微颤了一下,像一种挣动。
“什么?”灵王的声音掩在面具后,“不是。”
其实不用他答,乌行雪也意识到了。
那声音并不在近处,而是响彻于四面,在结界和通天彻地的禁制里来回撞着。这样巨大的无可掩盖的声响,灵王却毫无所觉。
仿佛自始至终,都只有乌行雪自己能听见。
就在这时,刚连上的贡印又一次崩断。
灵王周身气质瞬间淡下去,挣动和微颤骤然熄止。
乌行雪眯了一下眼。
只觉背后一寒。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毕竟灵王所出,都是他自己曾经最熟悉的招。
此刻恐怕有千万飞剑蓄满灵力,拉到云间,正猛地朝他直射而来!
乌行雪头也不回,背手便挡。
就见漫天雪沫聚拢而来,在万千剑尖前凝结为屏障。
冰霜顺着飞剑迅速蔓延,而后轰然炸开。
那就像在禁制之内,下了一场世间最大的雪。
灵王被震开的同时,乌行雪的背骨也重重砸在险峰山石之上。
血迹从已有裂口的要穴汹涌流出,瞬间染了衣袍。
那声音又一次响起:“你后悔么?”
乌行雪咳了一声,用手背擦了脸侧的血,这次终于清清淡淡回了一句:“后悔什么呢?”
又一记招式袭来!
乌行雪堪堪避开,反手便是一招。
禁制之内有着世上最大的雪,铺天盖地。他和灵王互看不见,但每一道招式都能精准落下。
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攻击习惯、一模一样的格挡和回击。
但灵王尚在巅峰,用的是剑。
而乌行雪的剑,早在三百年前成为邪魔之时,就一并封存在了他曾经最喜欢的落花山市里,再没有用过。
于是转瞬之间,乌行雪的衣袍就已浸满了血。
他承接着自己曾经最熟悉的攻击,挡着曾经最熟悉的剑意。在又一次撞上山石时,听见那声音一句一句地问他。
“你分劈神木,自毁灵魄,由仙成魔。”
“你从九霄云上跌落进魔窟深潭。从灵王变成人人谈之色变避如蛇蝎的魔头。”
“被抹杀、被遗忘、被咒骂、被畏惧。”
“如今还要被取代。”
那声音八方皆是,重重叠叠,铺天盖地。和着最猛烈的风和漫天大雪。明明模糊不清,却仿佛带着最重的威压,震彻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