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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谈风月又怎会在嘴上吃亏,挑了挑眉,话里凉凉带刺:“照贵宗门的说法,这些不都是功德么,哪会嫌多。”
反被他冷嘲了回来,傅断水倒也没恼,只稍默了一会儿,便简单道:“若有何处再有异状,我再报予风使知晓。”
或嘲或讽,总要你来我往的,方才有趣,这般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谈风月倒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毕竟这傅仙尊与他那皇帝弟弟都曾助他良多……他稍作沉吟,再开口时话音便显得认真了许多:“傅仙尊,你说,这世上,‘魂飞魄散’了的那些仙者、鬼类、凡人魂魄……都当真湮灭了么。”
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傅断水稍稍一愣,片刻方答:“或许。”
并没理会他这模棱两可地答话,谈风月轻戳了戳了手中那一小道月下虹彩,自顾自地说:“兴许仙尊不知,天人中有天君阎罗二位,位于三界之上。一者司掌天宫,一者司管地府,能耐至高,却独不能直接插手干涉凡人命数……”
轻抿了抿唇,他道:“也就是说,在他们二者之上,该还有个更高位的存在才是。”
常言道天意冥冥,傅断水在纸鹤那端微蹙起了眉:“所谓天道?”
谈风月也不过是猜测,学起了他的模棱两可:“或许。”
又凉凉一哂,好似蓦地将话题跳开了去,“我常在想,阎罗主‘好心’放秦……念久还魂敛骨,究竟是为了什么。”
——欲看一个人做某件事的目的是什么,不能看这中途都发生了些什么波折,而是该看最终达成了怎样的一个结果。
他略略勾唇,眼神却冷,轻声道:“秦念久还魂敛骨,历经坎坷,虽仍存有两世功德、两世修为,但他曾切实二度堕魔,亦手刃了贵宗与别宗那般多的长老,如今却依旧能再度复生,甚至获得仙格,也不见上天有何示意,或是降下天罚——虽合情理,却不合常理,属实……奇怪了些。”
既是事实,傅断水便没觉得他这话有何冒犯之处,淡淡应声道:“不过是恩怨因果,环环相报罢了,谈何要‘罚’。”
“是。”谈风月若有似无地低低笑了一声,“因而他此番还魂,什么敛骨都是虚的,所做的实则就是杀了那些长老,报尽了他的仇怨,了却了他的因果。”
不懂他怎地突然说起了车轱辘话来,傅断水又是皱眉,“嗯?”
轻掸了掸掌间幻化而出的细雨,谈风月微微垂下眼,靠在了树枝上,“若我说阎罗老儿放他还魂敛骨,只是为了让他历经一场劫难,以能成仙,你信吗?”
没听傅断水接话,他便笑了起来:“我也不信。”
缓缓地,他又收了笑,冷冷道:“所以说,借由他报仇之举,杀尽那些长老,才是阎罗真正想要的结果。”
妄议天人,傅断水抿抿唇,不再接话了,听他自说自话地接着道:“细细想来,将近两百年前,世间鬼祸泛滥,民不聊生。是在那时,出现了仙骨灵躯的一个人,百年间斩尽百万鬼,还了天下以太平。无心无情,即不会沾染因果,想来若是不出意外,他本该能一心向道直至最后,便可在尽却‘职责’后安然回归天地……”
说至此处,谈风月不觉稍顿,浅浅抽进了一口气,“——只可惜,终却情破大道,堕身成魔。给了贵宗以由头将他尸骨分散,以安天下。”
月夜沉寂,傅断水静静听着,依旧只以沉默回应。
早已无意再去计较这一切究竟是因何而起、究竟是谁之过,谈风月闭了闭眼,并没在意他的沉默,兀自续道:“以安天下,等于说这些长老们挣取了大量的、额外的、他们本穷尽一生也难以修得的功德——”
傅断水一霎瞳仁剧颤,终于明白了过来。
没错,修者向道,或求清心;或求长生;或只为苍生计,不求其他;或求得道——可得道飞升又岂是易事?
欲得飞升,修为、机遇、仙缘、功德缺一不可,照过往以观,平均数百年都难能有一人能够得道,以那些长老们的天赋能耐,全无可能在短短两百年间就悉数能有机会飞升,可他们却——
似能透过纸鹤看见他面上的讶然,谈风月再度勾起了唇角,只是笑意却未达眼底:“世有仙、人、鬼三界。鬼多,便有一人现世,仙骨灵躯;仙多……便又有了一人现世,敛骨成魔。”
似是轻叹了一声,他低低道出了自己的推测:“所以,只怕所谓天道,不过是均衡之道罢了。”
直至此时方才意识到他说出这些,只是为了自答他最初提出的那一问,傅断水终于不再沉默,而是沉吟着接上了他的话:“魂入轮回,若是唯求均衡,那‘魂飞魄散’一说,岂不是……”
是,魂灵既要背负因果,一度度投入轮回,那若是魂魄能够湮灭,便像是一尊原本密闭的沙漏蓦然被打破了一个裂口,无论仙者、世人、鬼类都只会如流沙外泄,越来越少,连轮回都难以维系,更还谈何均衡?
面上笑意终于显得真切了几分,谈风月微微颔首:“正是如此。”
虽然还琢磨不透更深的关隘,但只需揣度到这一层,于他而言,便已经足够了。
耳畔响起的是衡间反复背诵着的那句“破无定法,道坚既明”,是三九执著又掷地有声的那句“一定有解”——
谈风月抬眼望向夜中明月,声轻却肯定地道:“因而,即便是‘魂飞魄散’了的魂魄,定也还存在于世间某处。或是碎片,或化灵息,但只要去觅去寻,想尽办法,便总有一天能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