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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的雨一直没有停过,她想起还没有安置好她的那些画。有些是她最近画的,有些是她从家里的地下室搬出来的,却都三三两两都被她放在客厅里、房间里,也不知道连绵雨天会不会已经让宣纸起了霉。
她到家之后,先去检查她的旧画,又再快速浏览了一下新画。有些墨渍已经有了刻意晕染之外的外渗,她很是懊恼,公事繁忙,她忘了顾全这些细节。
她来来回回地搬运、整理,虽然开了冷气,却竟然也出了一身汗。
最后,安嘉人在大椅子上坐下,借以缓和有些紊乱的气息。房间里有一张供她画画的大桌子和一张椅子,她一旦画起画,从未有过坐着的时候,于是椅子反而少用。她唯一会在这张椅子上做的事,是陷入无限的沉思。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到处都是画,到处都是纸,安嘉人看着那些说不上好或不好的作品,情绪慢慢平静。
上次见杨子再,他说他会在国内再办展览,邀请她去看展。他前阵子也向她寄来在洛山美术沙龙的邀请函,请她带上她的作品,一起去和以前的朋友聊聊天。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去,对于以前的环境,她好像是期待的,同时又是抗拒的。
她往玻璃窗外看出去,雨幕已经为远处的景色遮上了一层又一层灰色的外衣,除了雨,她什么都看不到。她忽然想到,利苏年那个早已经退出市场的雾霭系列,那些黑的灰的作品,灵感是不是也来自这样的雨天?
“你们都对对方有感情”——利耀华说过的话,言犹在耳。如果对一个人有感情,是会随时随地因为什么琐碎的细节而想到对方,那么她应该至少要在没有旁人窥伺的房间里,坦然地对自己承认,她对利苏年并不是毫无感情。
如果他们未曾结婚,也不曾离婚,还在初识时,她想,她会和他有一个新的话题,关于雾霭和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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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诸多犹豫,最后安嘉人还是去了洛山一趟。行政部告诉她已经和新任总经理定了他下周一到岗,她想,既然美术沙龙定在周末,且只是半天时间,她应该允许自己在繁重的商务中抽身,去做些自己感兴趣的事。
在沙龙上,她见到了一些以前的朋友,有些也是杨子再的徒弟,算是她的师兄。她一一打招呼,迎接他们或关心或疑惑的探问:“怎么就改行了,好可惜。”
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感到可惜,安嘉人表示感谢:“希望以后还能再改回来。”
一众人附和着笑。
各人带来的作品被挂起,挂在不同的位置,供人自行观赏。
安嘉人站在自己的画前面,微微出神。她觉得自己画得不好,别扭,不流畅,像矛盾的自己。
有个五十多岁的人主动给安嘉人递名片,安嘉人看了他的名衔,是某某美术协会的副会长。安嘉人和他握手:“张会长你好。”
“你是国画那派的,我是画油画的,不过我知道你。”张会长说,“前阵子有朋友给我送了一幅你以前的作品。”
安嘉人礼貌地笑笑:“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作品了,我很久没画了。”
“我很欣赏你,不知道你现在的作品量如何,我可以给你和另外几个青年国画优秀人才一起办一场展览,艺术商那边我可以对接。”
“谢谢张会长你的好意,我目前没有这样的考虑,如果以后有计划,我可能就要麻烦你了。”
张会长点头:“好。”他对她点头,便走开了。
杨子再走过来,低声对她提醒:“任秦宣也来了。”他说,“如果你不想和他碰上,我让人带你出去走走。”
再听任秦宣的名字,安嘉人竟然觉得自己毫无波澜,她嗯了一声:“老师,我知道,但是不必麻烦你了,我能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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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秦宣想必也知道安嘉人也在,虽然安嘉人有意躲到角落里,但他很快向她走过来:“我还以为安总不会再在这样的活动出现了。”
安嘉人看了他一眼:“所以世事难料。”
任秦宣轻笑:“更难料的是,你上次在电话里莫名其妙把我骂了一顿。”他说,“我怕了你了,不敢再联系你了。”
安嘉人说:“你想得很对,也做得很对,我们最好彼此不要联系。”
“听起来你余怒未消,我做错了什么?”
安嘉人审视他,看他是故意还是无知:“你莫名其妙给我寄一幅以前的画是什么意思?”
任秦宣轻笑:“我给你寄一幅画是什么意思?那你当初给我寄一幅画又是什么意思?我以为是同一个意思。”
“我已经结婚——那时候我是已婚状态。你不认为你的行为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吗?
“你当时把《川》寄回来给我时,也没考虑我是不是有新的女朋友,会不会引起她不必要的误会。”任秦宣说,“在这件事情上,如果我错了,那么代表你也错了,你没有立场指责我。”
安嘉人想要反驳他,却发现自己没有反驳的理据。
“听说,你离婚了?”任秦宣说,“是不是觉得当初放弃了艺术的梦想,放弃了前任,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安嘉人看着任秦宣:“正如你所说的,我是离婚了。所以我的前任,是我的前夫,如果我真的要考虑放弃了我的前夫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我会和他探讨的,而不是和无关的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