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仙 第53节
虚弱的声音响起,就像这道浅淡的魂影,似乎随时都要飘散,然那铿锵有力的语气,却又如金石掷地,十分坚定。
魂音的内容,让萧留年神情骤沉。
当年归溟之战可谓倾尽九寰仙魔全力,尤其最后一役,死伤惨重,可如今按虞师叔魂音所言,只怕九寰之上有人暗中借噩雾灾劫图谋不轨,才导致这么多修士惨死归溟。
若这个消息传到九寰,只怕要掀起轩然大波。
“关于归溟之征其实我们早有怀疑,你师尊一直在查,他对曲悲楼之死,始终耿耿于怀。当年噩雾最盛之时,曲悲楼会带魔修闯入归溟……是因为有人告诉他,你师尊身陷噩雾之危,故他方破雾救人……”凌佑安一边踱步朝门口走去,一边缓缓道。
“难怪我师尊提及曲魔尊时,那般难过。”萧留年叹了一声。
“他和曲悲楼的交情,比我们想像的要深。”出海月亦开了口,“其实两百年前你师尊离宗,虽然他没明说,但我们猜测……他可能是去了归溟。”
“去归溟?”萧留年诧异非常。
他们在归溟十三载,才刚刚归来,可没有找到穆重昼一点消息。
“从归溟之征结束后,穆师兄就时常问我轮回转世并魂魄元神复归之法,我听得到,他心里的痛苦,很深。”一念道,似乎重新感受到穆重昼的痛苦,他眉间朱砂如血欲滴,“你师尊执念已重,有入魔的可能。他离开浮沧,必是为了曲悲楼,为了当年之事。”
“现在你师尊下落不明,这节骨眼上又有人手持鹤羽出现,我恐怕不仅仅只是为了别鹤海……还有你师妹,新的六柱灵根出现,未必是巧合。”
听完师叔们的话,萧留年一阵沉默,良久后方道:“师叔,我再去会会曲弦,试探一二。”
“也好,但切莫操之过急,当务之急,还是你师妹的结丹。”凌佑安点头道。
“我有分寸的。”
萧留年语毕,抱拳告辞,出了紫宸殿,只往五梅峰掠去。
只是才走到半路,忽见山门处一片五色虹光升起,将天际染得斑斓。
“昆虚掌门,靳楚仙尊驾临——”
浩瀚如海的仙威,自远空重重压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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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旧事
五色虹芒升起的那一刻, 几乎全浮沧的弟子都停下手中的事,遥遥望向天际那片由远及近的光芒,连云繁也不例外。她与越安才刚刚到五梅峰, 招呼都未及打一个, 就听到山下唱音, 强大的仙威随之笼罩四野, 叫人元神聚震。
强修的气势,碾压所有,让云繁情不自禁半眯眼眸,眼底隐现戒备。
“昆虚掌门靳楚仙尊……”曲弦因为看到云繁而浮现的笑意渐渐消失,亦踱到崖边若有所思地看着。
一时间无人说话, 皆远眺天际, 看着虹芒间一只蓝色避水狮四蹄踏云水而来。狮背上坐着个金袍修士, 玉面朗目俊美不凡,眉宇间却有一股睥睨四野的气势,叫人不敢直视,不是别人, 正是靳楚。
靳楚的身后还跟着数人,齐飞到临仙殿的上空,还未落下云头,就见一道银光冲天而起, 银光中缓缓飞起一人。
“浮沧紫宸峰玄阳,携众弟子恭迎靳仙尊驾临浮沧……”凌佑安飞身半空,朝来人拱手朗声笑道,随着他的声音, 一股温厚的仙力绽开, 与先前那阵凌厉的威压在半空周旋起来, 阻止着对方无声的示威,默护自家弟子。
有凌师叔的仙力,云繁只觉胸口的沉闷减轻,再看曲弦,也不知是靳楚威力太霸道的缘故,他的神色并不好。
“凌道友客气了。”靳楚淡道,跟着凌佑安缓缓降下云头。
五色虹光渐消,他的身影消失在天宇,四周恢复平静,众人收回心神,却也惊骇于靳楚的境界威力。
昆虚老祖靳楚,寿元比道祖穆重昼要长近千年,在穆重昼成名、浮沧建宗之前,他就已经是九寰有名的修士了,深受宗门器重与九寰诸修推崇,曾被视作九寰仙修第一人,然而在穆重昼出现后,他的风采就被掩盖,不仅境界被穆重昼以极妖孽的速度超越,斗法也三输穆重昼,甚至于昔年他爱慕的女修也移情穆重昼,以至于他闭关消沉了五百余年才出关,而那时世人早已不记得当年名震九寰的靳楚,只认一个浮沧穆重昼。
二人之间有几分既生瑜何生亮的意味,以至于后来浮沧成立,靳楚接掌昆虚,虽同属九寰三仙门,但两宗之间的明争暗斗却从没消停过。
如今这位昆虚老祖的境界,已经甄至返虚期,仅比穆重昼低上少许,都是在九寰跺跺脚就震动山河的人物。
他此番前来,为的是三宗剑试。
“云道友,你来五梅峰是……”待天际恢复如常,曲弦方将心神收回,问向云繁。
“自然是来找你的。”云繁微微一笑,径自朝里走去。
五梅峰是浮沧山的客峰,虽然与七大主峰有段距离,山峰也不算大,但位置极佳,可观浮沧盛景,且灵气充郁,是浮沧山用来招呼重要来客的山峰之一。
峰上建有五梅小筑,小筑之外是仙气氤氲的偌大观仙台,云繁到的时候,曲弦就坐在观仙台的琢玉岩之上。
“你找我?”他有些诧异。
“很惊讶吗?”她反问他。
“是有点,我以为……” 他以为萧留年必定不会再让这宝贝师妹见他了,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找过来。
“以为什么?”
“无甚。”曲弦笑了笑没回答,“云道友找我何事?”
云繁刚要开口,忽发现越安仍怔怔看着天际,面色有些泛白,她道了声:“越安师姐?!”
越安如梦初醒般回神,眸中一丝异色稍纵即逝,只道:“抱歉。你们在谈什么?”
“没什么,师姐不是来这里瞧曲道友住得可习惯吗?”云繁道。
“是啊,曲道友是浮沧贵客,师尊命我好生招待,不得怠慢。不知曲道友在五梅峰住着可好?若有招呼不周之处,道友只管直言。”越安扬起温和笑容问道。
“这地方很好,多谢凌仙尊及众位道友。”曲弦客气道。
越安目光与他交汇,正待开口,腰间传音玉忽闪,却是紫宸峰的师兄传音,因靳楚驾临,要她速往临仙殿招待,她不敢耽搁,与曲弦并云繁告辞后便匆匆离去。
偌大五梅崖上,只剩曲弦与云繁二人。
云繁一边朝着琢玉岩走去,一边开口:“我师尊还不知道几时会回来,曲道友要在浮沧山等到他回来吗?”
“穆仙尊是重诺之人,答应过的事,必会守约。他会回来的。”曲弦道。
“你为何如此笃定?”云繁漫不经心问道。
“你今日来此就是为了问我这些?”曲弦不答反问她。
“我是师尊的小徒弟,不能来问问吗?那根五色鹤羽,就是你先前冒死进入归溟寻找的东西吧?”云繁继续问道,毫不掩饰满眼好奇。
曲弦也不隐瞒,沉默地点下头。
云繁虽神色不改,心里却兀自思忖。
曲弦虽然借曲悲楼之名得到西洲修士的认同,不过要想真的在魔修中立稳脚,凭他的修为和几句来历还不足以让魔修们臣服,尤其是昔年追随曲悲楼的那些强修,他如今必定迫不及待寻求一个让他们完全信服的办法。
五色鹤羽乃是穆重昼赠予曲悲楼的,后随着曲悲楼的殒身而遗落在归溟中,曲弦前往归溟找的,恐怕不仅仅是这枚鹤羽,他找的应该是曲悲楼的遗物。
只不过……曲弦怎么知道曲悲楼遗物的位置,以及这枚五色鹤羽背后代表的意义?
能够知道遗物位置与五色鹤羽的意义,恐怕只有与曲悲楼极亲近的人……曲弦的背后另有高人?要是她杀了曲弦,夺走五色鹤羽,不知能不能取而代之,接手如今他在西洲的势力?
如此想着,云繁已经走到琢玉岩前,正琢磨着还要问他阴山之事,目光忽然被岩石上的东西吸引。
那是一柄通体黝黑泛寒光的蛇鳞剑,她到五梅峰之时,曲弦就坐在琢玉岩上抚摸着这柄剑。
她的玄离剑。
云繁目光微炽,盯着自己昔年之物,道:“这柄剑很特别。”
说话间,她抬手欲触,可还没碰到,玄离便嗡嗡作响,剑身泛起黑光。玄离剑由魔气灌溉而成,而她现下为仙体,仙魔不相融,玄离排斥她很正常,云繁毫不意外,她只想试给曲弦看,以便打消他的疑虑。
“不要碰它!”曲弦神色却猛地一沉,甩袖而过。
一阵罡风从他袖中挥出,毫不留情地震开云繁,而后凌后一抓,玄离剑就径直飞入他掌中,他垂眸温柔抚过,再抬眼时眉间俱是冷意,只道:“莫碰玄离,它的主人不喜欢外人触碰它。”
他的温柔笑脸,像面具般撕裂。
就算眼前之人生得与幽澜一模一样,但她不是幽澜,也永远无法取代幽澜。
“它的主人不是你?”云繁明知故问道。
“不是,它的主人是西洲的幽澜魔君。”曲弦抚过剑,柔声道。
“幽澜魔君?我听说过……”云繁道。
曲弦在西洲闹的动静那么大,知道他底细的人很多,浮沧山的人打听过也不足为奇。
曲弦不以为意,只微微抬眼:“你是不是听说我杀了幽澜?”
云繁睁着澄澈的眼望他:“难道你没有?”
曲弦对着这张与幽澜一模一样的脸沉默良久,缓缓坐到琢玉岩上,道:“你可有空?坐下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他拍拍身边的位置,也不管云繁点头还是摇头,自顾自低声说了起来。
“我出生于西洲的一个不足百人的边陲小村,原只是个无父无母,吃着百家饭,被村民养大的山野小子。那个村子虽然贫瘠,然而他们待我极好,叔伯婶姨、兄弟姊妹,皆是我的家人,但凡他们有一口吃食,绝饿不了我,哪怕是在颗粒无收的荒年,也没把我扔出去。我十岁那年,因缘际会踏上仙途,原想着习得粗浅道法可以叫他们过上好日子,怎料到底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惹上强敌。”
他说着一顿,忽然紧攥紧玄离。
云繁面上好奇,心内暗忖——这些事,曲弦以前没有说过。他们认识之时,曲弦已经是金丹期的散修了,被魔灵子追杀而向她求救,后来她才得知这一切是徐莲清所安排的,为的就是让曲弦顺理成章蛰伏在她身边,曲弦真正的过去,她从不知晓。
“那个强敌……以村里所有人为质,逼着我给她做一件事。”曲弦眼中淌过杀气,目光渐远,“她逼着我接近一个人,让我成为她的棋子,埋在那个人身边。”
“幽澜?”云繁心中已然明白他说的是何人。
“我在那人身边呆了十年,整整十年。”曲弦没有回答她,唇边却终于露出一点真实的笑意,像是想起什么开心的事,“那人脾气不好,生气的时候要打要罚从不留情,手段更是雷厉风行,附近修士都怕她,但她待身边人却是很好的,虽然嘴上从没承认过。她很护短,不管我在外面惹上什么人,她从未因对手难缠而放弃过我。我与她携手对敌过许多次,也同生共死过许多次……”
有时他甚至会想,如果他死在那十年的殊死斗法中,可能会更好一些。
可惜,她不同意他死去,救他,助他,教他修行……带着他在诡谲的修仙界艰难前行。
如果说他被她吸引的最初,是因为她举世无双的美,那么后来的爱上,大抵是因为这十年之间无数次的携手与共……他是作为男宠被送到她身边的,他太清楚自己不能对她动情,但他控制不了。
“第十一年的时候,我被逼着对那人下手。”说着说着,曲弦眼中杀气四溢,“那十年里,我的村子死了十个人,又新诞生了十三人,一共一百零三口人,如果我不点头,他们就会一个接一个被割去头颅,再送到我手中……”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那个人呢?”
“那个人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叫她知道我蛰伏十年只是为了帮她的死对头对付她,你猜她会怎样?”
“我猜不到。”云繁虽然摇了头,但她知道,十三年前的她一定会杀了他,再将人扔到徐莲清面前。
至于那一百零三口人命,与她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