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年还是踏进了月清城，尽管他送给江久的信并没有得到回音。
    天空有些沉闷，路上行人嘀咕着是不是要下雨了，迟年在其中抱着魂灯，步履稳健地朝着城主府走去。
    人们是不是好奇地打量他几眼，城里人也大多都互相有所了解，他这样一个大块头很容易被人认出不是本地人，而外来人总是很罕见。
    随着他走进城主府，天色慢慢染上红色，空气中也像是有暗红色的颗粒浮动。
    温如梦站在门前对着海棠，似有所觉，转头刚好看见迟年。
    出人意料的，她笑了，就像是真的只是再见故友一样道：“你也来了？”
    迟年步子未停，暗暗想明白了其他人应当都来过，也许正因如此他来时下人们都像是认识他一样一言未发地引他进来。
    顾剑在一旁想要挺身去挡，被温如梦用手势止住，颇有些好奇地看着迟年怀中的魂灯。
    “你的……”迟年沉声道。
    温如梦手碰上去，将将碰到一个边的时候，魂灯突然炸裂，天地风起，院中的海棠树仿佛一瞬之间散尽所有的花瓣，如血一般的花瓣随风而动，送往月清各处，整座城池都被暗红的薄雾笼罩。
    石小楠刚刚摸到院门的便，被迎面而来的花瓣糊了一眼，撇开它们再定眼去看，之间海棠树由上而下燃起火簇，瞬息间便成了一棵火树。
    她睁大眼，忙向那里跑去，才刚踏出一步，就觉得脚下地动山摇，一道蜿蜒的裂痕在她脚前绽开。
    ！
    两城交界处，这里平时少有人来，一坨白色摊在地上。白未闻猛然睁开眼，他起身，依稀看见对岸影影绰绰的人影。
    顷岚站在正中，两排分列开一排人，日浊上空是一片灰雾朦胧。
    脚下的土地在摇晃，白未闻没有一皱，立马转身往温如梦那边赶。
    顷岚看着月清城上空的红色旋涡，面色冷肃地抬手结印，她两侧的人跟着她一起动作。黑雾在手间变幻出残影，随着一声喝，以顷岚为中心，黑色的灵力散开，荡漾过两座城池！
    月清城周边升起黑烟，直窜云霄，同时月清城的崩塌更为迅速，而日浊却稍微稳定下来。
    两城交界有无数光点升起，红色的飞进月清上方的旋涡，蓝色的飞到顷岚身边，顷岚重新运气，拉住这些蓝点让它们不被日浊上空的黑色旋涡吸走。
    石小楠慌忙躲过地上不断出现的裂痕，感觉心口乏力，好像要溺水一般的沉重，温如梦和顾剑的身影渐渐模糊，她伸出手喊不出声。
    一脚踩空，却被人环抱住腾空，耳边呼啸的风声被隔开，石小楠尽力保持清明，咬着牙问他：“你到底是谁？”
    付小声低头看她一眼，面色凛冽，寻到一处高地抱她过去。
    怀中人的身体在发着热，周身隐隐有红色光华显现，他划破手指印在石小楠的额间，青色光芒笼盖二人，知觉被夺走，石小楠陷入昏睡。
    付小声拦腰抱着昏睡的石小楠，皱眉看四周崩塌的土地和向天际汇集的光点，闭上眼找寻江久的位置，动身去找他。
    江久端坐在自己的书房，尽管四周皆已破碎，身后的书架上的书也一本本地摇摇晃晃着往天际飘动。
    他其实已经相当于露天席地。
    “你还着真能做得住啊。”付小声鄙夷道，“这就是你想要的？”他脚下的土地也碎开，纷纷扬扬地往天上走。
    江久淡笑，看着他怀中的石小楠，“比起我，倒是她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天界不可能不派人来，如果看见她会怎么样呢？”
    付小声脸色冷下来，还未等他说什么，天边一声雷响，龙吟响彻此方天地。
    二人面色俱是一变，江久面色刹那变得苍白，他直起身愣愣地瞧着天边，银白色的龙鳞泛着冷光在暗红色的天边格外显眼。
    付小声观他神情，冷哼一声，抱着石小楠逆着风向离开这里。
    一江之隔的日浊地界，顷岚亦是一脸诧异地瞧着天边，飓风越刮越盛，她施法的手已经微微颤抖。
    顷岚身侧有一个淡蓝色的大块圆点，她看着前方天际的银龙失声尖叫：“怎么会！”而后撑着发酸的手臂加大力量，让那个圆点撑得更大了。
    周边淡蓝色的光点慢悠悠地顺着圆圈离开这里，顷岚看着四周不断升起的蓝点，单膝跪地，汗水随着风刮向上空旋涡。
    快点啊……
    圆圈消失了一瞬，淡蓝色的光点疯了一般涌向天空，顷岚连着急的时间都不敢有，立马重新打开，淡蓝色的光点又慢慢悠悠地晃下来。
    身侧有人上前，与刚才和她一起做法的并不是同一批人，那人急道：“城主……”
    “你也快走！”顷岚打断他，但是她又在这极短的一瞬间里想起什么，勉力看着对岸说：“不，你去对面。让他们……先别离开这里……”
    那人领会，利落起身跟着其他人一起前往月清城。
    变动突起的一瞬间，温如梦将顾剑护在身后，迟年站在她身前。但变动越来越大，燃霞小筑的整个地面都已经坍塌干净，迟年和他们二人也渐渐不在一处。
    脚下是空无一物，依稀可见远方江水倒流入天际，原来两座城竟然都是建在空中的。
    “梦儿！”远方两人的声音迭在一起，是白未闻和翟江寒一起赶到。
    温如梦没有功夫搭理他们，顾剑还没能完全适应体内多出来的灵力，站得不是很稳，温如梦牵着他，观察四周气流，想找个缺口出去。
    天边突然传来一声龙吟，气流随之越发汹涌，变化间温如梦找准一个缝隙要突击出去。
    但是刚刚要动，身侧就袭来一道黑影。她不得不先与之交手。
    月清城内上升的气流带着自然的威压，在场的人灵力都有所受限，但突然出现的黑影却好像一点也受不到影响一样动作很快。
    温如梦皱眉，她感受得到对方的修为并不如她，但是一时间还甩不开身。她抽空看了一眼对面，翟江寒他们也都被黑影缠住，一时间竟难舍难分。
    对方的打法并不凌厉，反而很柔和，不像是来打架的，更像只是想把他们留在这里。
    温如梦找准时机，松开顾剑，猛的一记气刃将黑影击退，对方显现身形，也是个人类模样。
    江久姗姗来迟，嘴唇还是白的，对温如梦喊：“快离开这里！”
    他话语刚落，从天上直直坠下一道人影，洛泽红着眼刚落地便要去攻击黑影显现出来的人。
    但他一抬脚，像是踩在云端一样没有实感。
    时间突然像被拉得很长一样，周围嘈杂的声音逐渐隐去，“滴答”，很轻的一声水滴声漾开。
    众人循声去看，之间一棵幼苗自他们脚平面升起，脚下升起一层水膜，那颗绿苗迅速生长，长成一棵大树。江久疯狂地朝它攻击，可是却一点用处也没有。
    它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继续自己的生长，枝叶繁茂，生出花苞。
    花苞绽放，艳丽的红色铺满每个人的眼底，这是一棵和原来的代表月清城命脉的海棠树一模一样的树。
    紧接着又是一声粘稠的水滴声，那颗树颠倒，换上来了一棵枯木。
    只有枯裂的树皮，那是原来日浊城的命脉树。
    江久闭上了眼睛，他跪倒在水膜上，层层涟漪荡开。
    温如梦觉得有一丝血沿着自己的脸滴落，紧接着后知后觉的痛楚袭来，她抬起手，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出现一道道细长的伤口，殷红的血丝飞向那颗枯木。
    她抬眼，发现前面的人除了江久，都和她一样。
    衣袖被人猛然拉住，她顺着力道去看，看见顾剑惶恐的双眼，映着满是伤口的自己。
    明明他自己也在流血。
    视线越过他，发现那些黑衣人没有和他们一样流血却也只是看着没有再动作。
    能明显感受到空气凝滞，灵气难以汲取，事到如今，温如梦却是一笑。
    没想到真的要一起死。
    可是天边又是一道雷响，有人将他们所在的空间撕开一道口子。
    温如梦他们的伤口新增的速度有所减慢，黑衣人的身影却慢慢散开，化作蓝色颗粒消于天地。
    那道口子在慢慢闭合，缝隙中还能听见外面的一声怒喝：“顷岚！你在做什么！”
    天庭大半的神仙都来了此处，舜华也在里面凑热闹。
    直到他的视线顺着那道被仙友劈开的缝隙，看见了浑身是血的温如梦。
    脸色一瞬间古怪起来，周边的神仙一见，立马用身子挡住他的视线，但为时已晚，舜华的手搭上他的肩，不同于他以往轻松的声调，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你在，挡什么？”
    他身前的人轻轻一颤，脑子里全是“完了”两个大字——见水仙子在这里！
    果不其然，舜华松开他，猛地从众仙中出列，伸掌要去劈开眼前的空间。
    但是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没有一点反馈，他皱眉，缓缓转身，泛红的眼眶对着上空的一位女子道：“劈开它。”
    众仙早已默默退后一大截，只留出那个女子在前面。
    见水刚才在缝隙间看见温如梦的时候就后悔了，早知道她在里面见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劈那一下的。
    听见舜华的话，她挺胸昂头，摆出一幅傲气凌人的姿态，掷地有声道：“我不！”
    但下一瞬她便被人隔空掐住脖子，舜华在下面眯着眼看她，“打开！”
    见水身体轻轻抽动，还微笑道：“我……不。”
    感觉到脖子上的力道增大，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杀……了我……再也……没……”
    舜华猛然将她甩开，瞪了几眼之后双掌聚起红色烈火，抬手却猛然转身施加在困住温如梦她们的空间上。
    还是纹丝不动，身后见水缓过气来就开始笑，笑声疯癫畅快，激得舜华手上更加用力。
    “没用的，除了我，再也没有人能打开它。”
    见水是生来为仙，力量不见得比其他人强，但她有一个能力，天地间仅此一份。
    那便是能沟通任意一界，能够任意地撕裂空间，追古溯今。
    一番无用功后，舜华转身，看着瘫坐的见水，冷道：“你决心要这样？”
    见水直视他，还带着笑意，神情畅快极了，昂头道：“对。”
    她也沉下嗓音，与舜华对峙：“我，就要，这样。”
    众仙在后面都不做声，无声地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人摇头耸肩，示意就这样等着。有人无聊地左看右看，眼尖地发现一直在原地待着的顷岚站起身子，叫道：“她要跑了！”
    外围立马有几个人飞去拦她。
    但像是被这声打破沉寂一样，众仙齐齐发出一声惊叹。
    前面的见水也喊道：“怎么可能？！”
    舜华身子一顿，像是知道什么一样，慢慢转身回去，仰头看见了身后人。
    温如梦衣服上全是血，伤口已经复合。
    她在半空，慢慢笑开，道：“好久不见。”
    声音轻柔，似有万般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