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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于耳畔响起。
江懿倏然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向身侧望去,于长阶上和那双深邃的黑眸相撞。
裴向云不是应该在陇西吗?
为何会……
这个念头仅出现了一霎,他便落入了一个有些炽热的怀抱中。
狼崽子的指腹上带着薄茧,不由分说地蹭过他的脸颊,而后是一个急切的吻落在他唇上,带着失而复得的欣喜。
他尝到了血腥气。
方才自己舔过手上的伤,原本以为那点血算得上微不足道,可当裴向云吻上来时,分明有另一股更喧嚣的血腥味骤然氤氲在口鼻之间。
火舌迟疑着靠近这段青石造的台阶,而阶梯之上的两道身影却于这火海中拥吻,在眼前十八层地狱一样的景致中像是片格格不入的风花雪月。
江懿听见心脏在胸腔中快速地跳着,几乎失常地撞击着胸腔。他强行分了一丝理智出来,把裴向云从身前推开。
“你不是应该在陇西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
裴向云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侧:“我来接你回家。”
他挽着手上的缰绳,揽住老师的腰便要将人牵上马,却意外地被江懿挣开了。
裴向云瞪大眼睛向老师看去,却见那人捂着唇,闷咳几声后道:“先把他带出去。”
他的目光循着江懿的指向落去,看见了一个圆滚肥润的太监被人塞在墙上的凹陷处里,这才堪堪逃过一劫。
这个人他记得的。
先前天牢中那张带着讥诮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裴向云低声道:“不……”
“听话,这个人很重要。”
纵使江懿的声音虚弱,却仍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那些士兵和这场火都是来灭他口的,他掌握着重要的线索……裴向云!”
裴向云回过神,几乎要将一口牙咬碎:“不行,我只够带一个人出去。”
这边是洪文帝的寝宫,当年砌墙时比其他地方多了几道防火防寒的工序,再加上台阶不似其他宫殿是木质的,火势到这边倒是比前面小了不少。
却仍不宜久留。
“你那天晚上怎么答应我的?”
江懿的声音从未如此急促:“你发过誓的。”
裴向云一双黑眸映着火光,心中却掠过一道寒意。
他忽然明白那日老师为何对自己那样好,对自己百依百顺,却单单要逼着自己在床上发誓。
“你那晚是骗我的。”
裴向云声音很轻,似乎生怕惊扰了老师给自己编出来的好梦:“你根本不是自愿的,你只是在利用我。你利用我对你的爱和喜欢,吊着我,让我此生都做你忠心的刀,对吗?”
他眨了眨眼,似乎想将泪水憋回去:“师父,我也是人。你可以直言不喜欢我只想利用我,可你不能……”
“听话……”
江懿打断了他的话,手紧紧扣在他胳膊上:“再说就来不及了,就当帮老师做的最后一件事,可以吗?”
裴向云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我答应你。”
他看着那人倏地放松下来的眉眼,心中被生生剜去一块似的难受,却仍一字一句道:“但是我只是想问问你,你那会儿可对我动过心?”
“师父,说实话。”
哪怕只有一瞬,你可曾对我有过超越师生的情谊吗?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关心这个?
江懿慢慢从他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狠着心斩断他最后一丝希望,或许也是自己最后的一线生机:“我的回答不变。”
裴向云的指尖蜷缩了一瞬,唇角终究还是抑制不住苦涩:“我知道了。”
他翻身上马,将福玉泽破麻袋一样横在身后,垂眸看向老师:“你不用担心,我会遵守诺言的。”
江懿点了点头:“好……”
“我走了……”
裴向云定定地看着他,宣告什么似的又说了一遍:“我真的走了。”
而他的老师不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向后退了几步。
裴向云的目光似乎随着他这个动作被刺痛了下,继而带着几分决绝地转过头,策马离去。
远处传来房梁倾塌的声音,如同闷雷般炸响。江懿终于耗尽最后一分强撑着的力气,跌坐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沉默地看着从两侧向中间蔓延来的火舌。
终于要结束了。
他望着被浓烟覆盖的天空,有一瞬是想过起身向外走的。
可也只是一瞬罢了。
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裂开似的横亘过身体,随着他的动作往外渗着血。
如果方才随着裴向云离开,他兴许还不会这般狼狈。可眼下他刚把人气走,却怀念起那人的好来,多少显得有些不地道。
可是他又不能把福玉泽留在这里。
福玉泽的身份太特殊了,或许掌握着太多连他都不了解的信息。
如果想瓦解乌斯埋在燕都的势力甚至于发起反击,必须着手从这条线查起。
更何况他也是杀了梅晏然的凶手,合该留个活口带出去给梅老将军,算是个迟到一年的交代。
果真算无遗策。
江懿望着被浓烟遮住的天,喉间被烟灰呛得火辣辣地疼。
只是有些对不住裴向云。
狼崽子像是千里迢迢从陇西赶回来的,算算日子,怕是休息都没怎么休息过,却在自己这里遭了当头一棒。
怪可怜的……
但他也没办法,最好的结果就是裴向云被伤透了心,自此记恨着他,也好过独自揣着那份没结果的爱孤独终老。
若有来世呢?
若有来世……
江懿缓缓向后靠去,只觉得眼前发昏,时明时暗地闪烁着,像是马上就要昏过去一样。
下辈子还是别再见了。
孽缘良多,就断在这辈子挺好的。
他忽地想笑,可吸进鼻腔中的都是浓烟,呛得人心口跟着疼,疼得他眼眶跟着湿润起来,一滴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真呛人啊,江懿想,心肺都要咳出来了。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终究控制不住地缓缓阖上。
前些日子那白无常还说不会再造访这个位面,过一会儿怕不是又要看见这位老朋友了。
江懿昏昏沉沉地胡思乱想着,耳畔却骤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来人似乎很急,马蹄清脆地敲击在青石地砖上,在一片烈焰排山倒海的呼啸中格外悦耳。
江懿有心抬眸去看是谁,可口鼻被蒙了块布似的,竭尽全力呼吸着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却似乎于事无补。
直到那人在自己唇上印下一个带着热浪的吻,将些许气息渡给他,这才把他从一片混沌中猛地拽了出来。
清凉的水滴落在他脸颊上,让他微微睁开眼,于一片赤红中看见了来人的样子,倏然从原本的昏沉中醒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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