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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多年来他们相视的每一眼似乎也都看穿了对方心底与自己相同的认知,即是终有一日他们将会彻底分离。
这感觉甚至可能出现得更早——在年轻的沈玉汝于黎明破晓时分从护士怀中接过刚出生的瘦小女儿、初为人母的沈宁在日落黄昏时以相同的姿势接过小儿子、又在午夜降临前将他送到母亲的怀中时……在这三代人一次又一次的第一眼对视中,除了与血缘相伴的爱意,他们都默契地看到了与之伴生的不可抗拒的别离命运。
但这怪不了沈玉汝,毕竟沈家的小小姐也是这么从小长到大的,在她漫长的人生中,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其他的成人路径与家庭关系应当是何种模样。
在作为沈宁的母亲和沈嘉映的外婆之前,她首先是沈玉汝。人难两全,她既做好了沈玉汝自己,在做妈妈和外婆时,时常便会有些在外人看来的“力不从心”。
直到Edwin出现,那个来自意大利的男人才一下子填补了沈嘉映成长过程中始终丢失的男性长辈形象空缺。他和善、睿智、幽默,完全符合沈嘉映臆想中的完美大人形象,那个时候,沈嘉映好像的确也是和Edwin要更亲一些,但沈玉汝从来没有对此表达过任何不满,只是淡淡一笑后便退到房间角落,温柔地看着外孙和未婚夫一小一大两个人肩并肩站在窗台旁的阳光下,争论羽毛球的羽毛到底来自哪种鸟禽。
那段时间里,她好像渐渐从沈嘉映的成长舞台上隐去了身影,又或者她其实从来也没有称职地走上过“监护人”的位置,Edwin离开之后,沈嘉映甚至笨拙地认为这个家接下来要靠他来扛了,但直到沈玉汝在校长办公室里坚定地站到他的身前,他才恍惚发现,不知何时,沈玉汝竟然悄悄地学会了怎么做好一个“大人”。
教养他、规训他,无数次地指引他,并在最后的最后仍然像最最开始时那样尊重他。
听说在离家之前,沈宁曾经平和地问过母亲为什么要生下自己,有没有想过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沈玉汝当时的具体回答沈苫并不知晓,但他知道外婆在那天第一次认真地就此问题向女儿道了歉——如果为人父母者自己都不能证明人生是有意义的,那或许不应该单纯出于自己的意志便将一个孩子、一条生命带到世界上。
沈苫想,外婆现在应当是自证了的,她不再对不起沈宁了。那沈宁呢?他的妈妈,是否已经证明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是有意义的呢?
而且说实话,这东西到底要怎么证明?
他们沈家人活得可真是有够拧巴。
拥有拧巴基因的沈嘉映后来变成了沈苫,认真地笃信贯彻着他们沈家人的“精致利己”生存法则游走在大千花花世界,最终把自己的心走成了一片只有风雪造访的荒原。
来看极光也许只是个借口。
沈苫闭上眼睛,想他最终还是未能脱俗,只是想将自己最后埋在一片与他内心故乡相近的地方。
但现在,但现在……
他却突然、突然,在最接近他为自己设定的终途的一刻,突然好思念雷克雅未克。
上一次产生这种思念之情,似乎还是在去往哥本哈根中转的飞机上,因为莫名其妙跟来的二少爷,沈苫在直奔冰岛的路上拐了好一个大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会再次回到布达佩斯,但他却在万米高空之上突然开始思念他们家的阁楼。
从前当然也是思念过的,但那种思念的情绪很淡,不似那一刻,汹涌得他几乎落地便想和外婆通话。
现在想想,那时奔涌在沈苫心中的也许并不单单是他对外婆的思念,大约还有一些……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求生意志。
外婆不知道,自己和布达佩斯在那时救了他一次,而现在又轮到雷克雅未克了。
具体说来,是沈苫那十几平方的拥挤工作间、他只能看得见路人脚步的半地下室高窗,秦峥的躺椅,秦峥的枕头,甚至是秦峥家的旧橱柜。
因为和一个人共同生活过的回忆,沈苫追寻了二十余年的那个模糊得只有“归宿”定义的地方,突然有了无数具体生动的名字。
所以啊外婆,你也是这样追寻到布达佩斯的意义的吗?
可是我……
沈苫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可是我……
“沈嘉映!”
歌曲尾声音乐暂歇的寂静空档,来自远方的一声呼唤忽然石破天惊地打破了他的沉思。
隔音耳机功效太好,沈苫甚至没有立刻分辨出这声听起来尤为遥远的呼唤到底是不是幻觉,只是在对自己名字语调的敏感驱使下摘下耳机,立刻便又在风声中清晰地捕捉到第二声“沈嘉映”。
谁在叫他。
谁来找他。
从哪里来的,十八年前吗?
两声不够回魂,沈苫错愕地睁眼抬起头,又听见了第三声,以及来自陌生人满含笑意跟着喊的连语调都不准的第四、第五声。
然后他看见了秦峥。
耳边风声未止,眼前苔原辽阔,在天地无垠的背景之下,有个忽然在他眼中显出几分陌生的熟悉身影正提着不知什么东西从远方步伐稳重地向自己走来。
他是不是还在梦游。
沈苫不由自主地从倚坐着的车边站了起来,因为意识恍惚,头甚至还磕到了车厢盖……该死。
沈苫捂住脑袋,身上盖着的毯子又掉到了地上。
脑袋和毯子哪个更重要?
掉在地上超过三秒还能捡起来吗?
他手足无措地定在原地,一时间竟然像个做错了事还没编好理由便被当场抓包的小孩子,傻呆呆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
还没来得及摘下的另一半耳机里是女声妖娆的“他是色彩斑斓的”复古电音,另一半却是冰岛十万年不止的强风,沈苫的长发被吹得拂面遮住视线,他眯着眼睛试图拨去眼前荆棘迷雾,看清那个单薄高挑的身影到底是不是梦境产物,幻觉便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幻觉还是他熟悉的清冽柠檬沐浴露香气。
真是见鬼,怎么在这狂风四起的世界里还闻得见柠檬味?
“沈嘉映。”柠檬又唤了他一声。
耳机落地,天旋地转,一切具显为真实之相。
不过大半日不见,秦峥最爱的黑色飞行员防风夹克与那顶同色破洞毛线帽竟多出了如隔三秋的数倍亲近气息。沈苫两眼发直地顺着秦峥的动作看见他将手中提的形状熟悉但他怎么都想不出来是什么用途的大盒子放在自己的睡袋旁边,慢动作似的捋出自己送他的那只腕表看了看时间,像是确认自己赶上了什么行程一般,轻轻松出一口气。
而还没待他想出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沈苫忽然就听见秦峥说:“生日快乐。”
在沈苫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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