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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耗了三罐啤酒之后,小天狼星首先受不了这种沉默和斯塔西娅脸上时不时浮现的隐忍神色了。他把那桩在心头笼罩了几个月阴云的事故讲了出来:一次临时起意、手段高明但并不成功的鼻涕虫清扫计划,最终换来的只有詹姆罕见的暴怒、邓布利多透过半月形眼镜的凉凉一瞥和莱姆斯保持沉默并回避单独对话的大半个学期。
以及他心知肚明的是,对内情略有耳闻的人背后指指点点:果然还是个布莱克,流着那样的血。
脱口而出时的决意和畅快已经消失了。他有点忐忑于斯塔西娅会怎样评价。她是个恣意但很有道德感的人,而折两个特点似乎会导向截然不同的答案。
但她没有作评,只是静静地又喝干了一罐啤酒,把捏扁的易拉罐扬手投射进垃圾桶后,开口讲了自己这边的故事。
这是斯塔西娅作为一个医学生在剑桥的第四年。按照规定,三年级的夏天开始,学生们就要进入医院作为助手,进行临床观摩教学和基础操作的实践,开始他们的轮转实习。这将一直持续到他们毕业。
她被分到了格林尼治的一家慈善医院,作为实习医生在肿瘤科开始了第一轮实践。她的主管医师在多家医院有兼职,于业内很有名气,每天手术的日程安排就像他私人银行账户上的数字一样密密麻麻。她可见的光辉职业生涯中的第一个病人是个将满十五岁的男孩。他年纪不大,但病程很长,胃癌转移扩散得很严重,在斯塔西娅轮值开始前不久刚刚从儿童医院转到这里来。
她站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了一只小天狼星非常眼熟的盒子:那里藏着一张斯塔西娅和不知名麻瓜少年的合影。少年的影像被锁在不能动的纸面上,带着一个虚弱却灿烂的笑容,有些卷曲的黑发、深邃的眼眶和微深的肤色,笑起来刚好能露出一边的虎牙。
她对着照片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开始一切都很顺利……但我犯了个不可挽回的错误,某种意义上,这就是二级谋杀。”
悲惨的重症病人和过份自责的新手医生。他大概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了,于是尝试询问:“你没有准确地完成任务?或者你忘了?”
“恰恰相反,我记得实在太牢了……”
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和斯塔西娅年纪差得实在不多,相处得也很要好。他常常自诉腹痛腹胀难忍,这原因也是一目了然:腹腔中到处转移的肿瘤使他产生了大量腹水,而利尿效果却很差。斯塔西娅十分用心,按照手册申请给他抽腹水。
“我连续三天里每天都为他抽2000cc的腹水。他腹胀消除就舒服多了,精神也好转了。结果第四天就开始肌酐飙升,蛋白急降到几乎没有……次日早晨就过世了。”她哽咽了一声,“那天早上是大查房教学,突然紧急呼叫就响了,还是蓝色警报。我还想应该不会是他吧——结果就是他。”
小天狼星假装没看到她悄悄扭过头去擦眼角的一点泪花。回过身来,她就把木盒里的响板取了出来:“他出生在西班牙,过世前几天的晚上是我值夜班。他精神很好,和我讲他小时候在安达鲁西亚玩耍的往事,讲他去世的妈妈以前是个当地有名的弗拉明戈舞者。我就给他唱了一小段《爱情是只自由鸟》,他把这个送给了我,说是他母亲的遗物。”
原来是这样。他终于明白了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忽然产生了一种羞愧。那种羞愧是生者对逝者的,也是对他之前为这段关系做的无由误解。他刻意不去想,只是问:“但为什么……?
“抽腹水会导致腹压下降,然后腹水产生也就会变得更快……肿瘤患者的腹水里有大量的蛋白,低蛋白状况下像我这样高频率大量地进行抽腹水,只会导致低血容量休克。”她把脸埋在手掌里,“那一阵科室的病人多,各种情况也复杂,主管的医师没有仔细交代要求。但……但我如果不那么执着地去抽腹水,而是把他的情况仔细研究拿去讨论呢……内科的教材上明明写过类似的案例——或者哪怕偷懒一点也不会这样。”
“后来我想……这或许都是因为我想向别人证明,课程成绩永远第一的波尔顿实操技术也会过人一等。如果不是我的话,如果我真的把那些知识都用心学进去了的话——”
“你怎么会这样想?”他惊讶极了,“这太可笑了——那所有的医院都关门好了。庞弗雷女士,哦,她是我们的校医,她也有失误的时候啊,把詹姆要喝的生骨灵拿成了便秘药水什么的。”
“那不一样!”笑话没有奏效,反而把她惹恼了,“你懂那种感受吗?从我一年级开始,我们就要做各种练习各种实验。这,这,还有这——”她在客厅里随手比划了几下,“这里原来都是人体模型和解剖图。你知道我解剖过多少的动物吗?我安乐死过的兔子,够给你们学校所有人当几年的圣诞晚餐!”她声音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我们永远被教育说这是为了以后做准备、为了病人和科学而做的必要牺牲,但我,我杀了那么多小生命之后又给谁谋到幸福了?”
小天狼星皱紧了眉毛,对这个说法相当反对:“难道换成别人就能永远毫无差错的治疗好一切病人?说到底,也只是因为他病情太重了,稍微有一点波动身体就适应不了了吧?”
她的声音尖锐了起来:“至少不会是因为我的误判而有人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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