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之鸣(1)
──「你这个吸毒犯!」
──「强姦犯!噁心的人!」
夏禾光猛然睁开眼,眼前陷入一片黑,额间滑落的汗珠扫过他的眼角,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才看清他面对的是一面被夜幕垄罩的白墙。
侧躺在床板上的他,汗水浸湿了身、染湿了衣,即使已经是入秋的十月,就算没盖被入睡,依然闷热难耐,而这个十坪大的空间内,只有抽风机能够带来包裹着热意的阵阵微风。
睡在夏禾光上铺的人因为翻身,床板发出碰撞的声音,然后便听见那人沿着床边的楼梯下床,细碎的脚步声走向这空间里唯一的厕所隔间。
夏禾光的床位就正对着那间厕所,耳边的流水声伴随着尿骚味袭上他的鼻尖。
马桶冲水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震耳欲聋,但即便冲了水,秽物的恶臭就像是深根在这十坪大的空间,无法消散。
「喂,那个新来的还是不说话喔?」某床的少年甲低声说道,但即便压低了声音,在这静謐的空间依然清晰。
「阴沉的像鬼一样。」另一道少年乙的声音同样低声答道,语气中还打了哆嗦。
「他之前在新生班大闹一场,不是搞得全校都知道了吗?还以为随便闹闹就可以出去喔?」
「对啊,全校都知道他是吸毒犯跟强姦犯了。」少年乙低笑,「说什么他是清白的、被诬陷的……干,是没懒趴,敢做不敢当喔?」
「我上次有偷听到他跟老师的对话,听说是他生日那天吸毒后强姦他女友,被捕之后还死不认帐,女方坚持不和解,活该死好。」少年甲冷哼一声。
「他可能也想说反正我们未满十八岁,不会判多大的刑吧?他在之前的高中不是资优生吗?真是装成人模人样的噁心人渣。」
「像我们这种不会读书的智商低就算了,他那种资优生还明知故犯,不就是鸡鸡痒吗?」
「干!你才智商低咧!」少年乙往少年甲挥了一拳,发出细微的打闹声音。
「笑死,反正他还不是跟我们关在一起。」
两位少年的訕笑声回盪在暗夜里,完整地落入了夏禾光的耳畔。
现在几点了?
啊……他差点忘了,这个空间是连时间过了多久都无法知晓的地方。
水珠又再次滑过夏禾光的脸颊,他缓缓地闭上眼,告诉自己该睡了。
也许醒来,就会发现其实这只是一场恶梦……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恶梦。
「同学们,翻开第三十六页,我们从上次的进度开始。」
张老师站在讲台前,眼睛扫过台下全是三分头的少年,确认少年们都翻到指定的页数后,才开始讲课。
红砖墙的教室,往外看去是围绕着红色大型跑道的翠绿操场,还有宽敞的篮球场,两旁种着好几棵大树,微风拂拭,枝叶落了一地。
十公顷的腹地,是这一群少年生存的空间。
大片的蓝天有朵朵白云飘过,金灿灿的阳光就洒落在这如同「学校」般的地方。
如果夜晚没有身处在那十坪大的舍房里,有时身处在白天,夏禾光都会有种错觉──彷彿已经回到当初还无恙的时光。
可是当他低头看见自己身着的黄色上衣,彷彿是一道囚禁他的枷锁,都在在提醒着他逃不出去的绝望。
教室里虽然不算拥挤,但二十几位少年挨在一块,汗臭味甚是猖狂。
每间教室跟舍房一样都设有露天式的厕所,如果尿急了或有便意了,你得在老师口沫横飞的讲课下、同学振笔疾书的当下,在教室后头解决你的生理需求。
夏禾光刚「入校」时,正值八月的酷暑,每日闻着汗臭味和秽物的恶臭,初期常让他频频作呕,没想到现在的他,已经逐渐习惯和陌生人在同一个空间共享露天的厕所。
羞耻心和自尊心,也许都已经遗落在当初的那个夏日了。
「各位同学,我随机抽点学号……1071103,来唸第二段。」
张老师话说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回应,张老师困惑地拿起点名簿,循着学号找到了名字的主人,「夏禾光?忘记你的学号啦?」
夏禾光有些恍惚地抬起头,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的张老师,正低头看着他。
「怎么了?来,你站起来,帮老师念一下第二段。」
夏禾光愣愣地站起身,这才想起刚刚老师唤的那串数字正是他自己。
啊……他又差点忘了,他在这个地方,名字已经被一串数字给取代。
夏禾光拿起课本,望着上头密密麻麻的文字,此时像是一群蚂蚁到处乱窜,爬满他的全身,侵蚀着他的所有感官知觉。
「老师,我……我没办法看文字。」夏禾光的声音细如蚊子,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胃里翻搅。
「已经三个月了,还是没办法读吗?」张老师轻叹,「自习课的时候来找老师。」
张老师安慰地轻拍着夏禾光的肩,示意他坐下。
夏禾光坐回椅子上,馀光瞥见四周朝他望来的目光,他下意识地低头。
「又再装了。」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低语清晰地跳入夏禾光的耳里,他紧握的双手在桌底下无措地颤抖着。
昨夜听见的訕笑声忽然加剧,刺耳的声音穿梭来回,像把刀凌迟着他的呼吸。
他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臂,即便指甲都扎入他的肌肤而渗出血,他还是无法停止。
安静……拜託安静……
──「禾光,我喜欢你很久了,跟我交往吧!」
──「夏禾光,我一定会让你后悔跟我提分手!」
──「禾光,即使我们分手了,我还是想帮你准备生日!」
──「夏禾光,这就是你说要跟我分手的代价!」
──「夏禾光,既然我爱不到你,别人也别想爱你!」
当记忆中的那个少女在脑海浮现,她的声嗓从先前的甜美到后来的尖锐,清秀的面孔违和地配上扭曲的笑容,夏禾光便感觉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无法呼吸,方才胃里翻搅的不适更加汹涌,像是要衝破他的喉间──
「干!老师,那个新来的又吐了!」
「干!噁心死了!老师,我不要再坐他旁边了啦!」
「干!叫他滚远一点!!」